这是一个发生在十七年前的故事，其实并不波澜，也不壮阔。只是一个平庸的俗人，偶然间死了。
原本以为死就死了罢！家里人在第九天才找回他的尸体，穷苦渔民家庭，也没什么厚葬的讲究。老母亲泪也哭干了，没找到尸体的时候总还抱着一丝希望。
可等到人们终于在下游捞回那具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那副泡的发白肿胀的身躯出现在两个老人的面前时，老人天塌一般的哭嚎响彻在河岸边，他才猛然间清醒过来！
是了，他已经死了。一个渔民，没有死在大海的狂风巨浪里，却是在帮邻居寡居的老太太挑水失足跌倒，淹死在了那条是非河里了。
身躯被河水冲到了远处，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跌倒的岸边。埋着头，无思无觉，只是盯着入水的人，强烈渴望着把他们拉下水！
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
直到他看到了爹娘，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皱纹形成沟壑，让吹来的风都要迷失。
他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嚎，渐渐沙哑。
紧接着他看到了自己，他都不敢确认那是不是自己？肿胀的身躯，苍白的脸庞。全身都是泥沙与水草。
他猛然想起了一切，想起那水草缠绕住他的双脚，那河水不住地灌进他的鼻腔、喉咙、胃里、肺里、直到五脏六腑都满是泥沙河水！
他死了，淹死在了河里。他多想死在岸上，埋在土里，直到骨头都腐烂在泥里！
这辈子跟水打了一辈子交道了，他不想最后都躺在这冰冷的水里。
……
“不！不！”他惊恐地看到自己那发白肿胀的手，此刻正紧紧握住一条腿，“要将他拖下来，拖下来！让他代替我躺在沙砾淤泥里，我要解脱了！解脱了！”
“不，不行！”他看着头顶水面上挣扎的影子。“他还是个孩子……”
最终，他悲伤的看着那个影子挣脱了自己发白肿胀的双手，向着岸边游去。
这是第几个逃走的溺水者了？他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从那天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打捞上岸，躺在悲伤的父母身边时他突然就跟之前不一样了。他模模糊糊的有了一丝属于自己原本的意识，尽管大部分时间还是被冰冷的河水吞没。
但自那一天起，他不再满心只有把人拖下水的念头，他会忽然惊恐。
他会想起自己除了捕鱼之外，挑水劈柴的生活。他会想起自己在星夜下帮邻村小孤儿抢收父母留下稻田的身影。
他会不忍心，他已经躺在这河水当中了，他不想再有人和自己一样。
他记起了自己的名字“陈好人”，是父亲起的，后来大家常说，“咱们好人，人跟名字一样啊！起得好起得好啊！”
父亲会咧着掉光了牙齿的嘴，嘿嘿笑着抽一口旱烟。自己也会挠着头，嘿嘿的笑着。
陈好人并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鬼，溺死的水鬼。
像他这种水鬼从来不会记起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了过往，在枯寂冰冷的河水里，他这样的水鬼只会留下一个念头，拉下每一个自己看到的下水的人。让他们，也泡在这水里！
陈好人无疑是一个特殊的水鬼，像他这样，对抗水鬼的本能，并且回忆起了前尘的水鬼，至今也没能再听说过一个。
渐渐的，这条是非河再也没淹死过人。
陈好人后来甚至会把溺水的人送上岸，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救下过多少个落水者。
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是非河的名字渐渐的没有人再提起。“不死河”成了越来越多人嘴里的叫法。
……
陈好人记起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忽然能上岸了。
迷迷糊糊间，他来到了一座庙的门前。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口的匾额，他便被庙里的神像吸引了。
“多么美丽的神像啊，威严、伟岸，堂皇、正大！”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下的水渍，看着水草缭绕的臃肿身躯，他不敢再看了。
……
……
“这条河是后来改的名字叫不死河。”
许晋看了看边上裹着床单的小乞丐，她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火光。
“不死河？”
“是的，山川志与地方志里的名字早已没人记得了吧，在这暮霞山地界，大家伙都叫他不死河！”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道士，岁数不大，却蓄着须，没挽道髻，头发就那么披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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