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鲍庄 4-第6/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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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走吧。”鲍仁文跟着说。恍恍惚惚的,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走出麦地,上了吉普车,一股子臭汽油的味,叫他清冷起来:老胡同志是要上捞渣家去瞅瞅,和他父母拉拉。

鲍彦山家里的在烧锅,见来了两个陌生人,有些着慌,忙不迭地站起来。老王同志说:

“这是地区《晓星报》的记者,专来采访你家鲍仁平的事迹,要写文章报道哩!”

他娘还是惶惑。

“这是县上、地区上的干部,来问问你家捞渣的事,要写文章表扬哩!”鲍仁文解释说。

她便懂了,释然了:“屋里坐,屋里坐!”

屋里漆漆黑,一个粮食囤子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老胡似乎有些吃惊地左右看看,没有说话。有人到湖里把鲍彦山喊来了。

“这是鲍仁平的父亲。”鲍仁文介绍。

两人一齐上前,一人握住了一只手,使劲摇着。鲍彦山惶惑地看着他们,好容易把手解脱出来:

“坐,坐吧!”

各就各位坐下以后,老胡同志扶了扶眼镜,低沉地问道:

“鲍仁平是从几岁开始照料五保户鲍五爷的?”

“打小就跟鲍五爷亲呢。会说话就会邀鲍五爷吃饭;会走路,就会去给鲍五爷送煎饼。”

“他为什么会对鲍五爷这么好呢?”

“他俩有缘分。鲍五爷不理人,倔,就理捞渣,和捞渣亲。”

“鲍仁平生前记不记日记?”

“日记?”

“捞渣活着时每天写不写文章?”鲍仁文解释道,无形中他成了翻译。

“自打他上学,每天放过学,割过猪菜,吃过饭,就趴在桌上写作业。写个不停,冬天手冻麻了,还写;夏天,蚊子咬疯了,还写。叫他,捞渣,明天再写吧!他说:明天还有明天的作业哩!”

“他写的东西还在吗?”

“和他的书包一起烧了。”

“烧了?”老胡同志很吃惊。

“此地的风俗:少年鬼,他的东西不兴留家里,统统都烧,烧不了的就埋了,扔了。”鲍仁文解释。

“哦。”老胡同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这孩子命苦,没吃过一顿好茶饭。”他大唏嘘起来,眼泪啪啪地落在了地上。他咳了一声,吐了两口痰,用脚搓搓,搓去了。

老胡同志不再说话,过了半晌,轻轻地说:“走吧。”

鲍仁文带他们到大柳树下去看看。老胡同志仰起头望望那树梢,想象着当时那鲍五爷是怎么趴在那树上的。又低头看看树干,想象着捞渣又是怎么抱住这树干死的。老胡摸摸那粗糙的树身,不说话。

鲍仁文又带他们到大沟边捞渣的坟上去看了看。坟上长了一些青青的草,在和风里微微摇摆着。一只雪白的小羊羔在啃那嫩草,一个小孩在大沟里洗脚,瞪大眼睛严肃地瞅着他们。

“小孩,过来。有话问你。”老王喊他。

他跑上来,牵起小羊羔,转头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乡里小孩没见过世面。”鲍仁文代他抱歉道。

老王摇摇头,笑了:“我想问问他,鲍仁平的事。”

老胡一直没说话,站在捞渣的坟前。

坟上的草青青嫩嫩的,随着和风微微摇摆。

三十六

鲍秉德家里的生了,生得毫不费难。人到湖里喊鲍秉德,他忙不迭地往家跑。刚到门口,还没搁下锄子,里面就“嗷”的一声,下地了。是个大胖闺女。

不是小子,鲍秉德也不泄气。闺女小子,他都要,一样的金贵。梦里都做过几回了,有人喊他大。

不过两个月,他家里的又怀上了。乡里来动员计划生育,要他女人去流产,去结扎。他嘴里答应着,第二天就把他家里的送回了娘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一个人从她娘家十里堡走回来,想想要乐,想想要乐。没想到一个人都活到这份上了,眼瞅着没什么指望了。不料,山回路转,又行了。他走到了大沟边上,走过了捞渣的坟。风吹过坟头,青草沙沙地响。他腿一软,蹲下了,他想起了那疯女人。他望着小小的坟,坟下黑黝黝的大沟水,不由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没准是捞渣把她给拽走了哩,他见我日子过不下去了,拉我一把哩。”

他又望望坟,坟上的草在月光下发亮。

“都说这孩子懂事。这么小,就这么仁义。”

他看看大沟,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这孩子也真奇,仁义得出奇。和鲍五爷的缘分也出奇,这是个小怪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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