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日得召入宫已临近申时,渠丘於或许是乏了,撑着额头支在案上小寐。章表已是理过,我亦不能再去动。案上的砚从未见过,我捡起了细细端详,依稀听得有人唤。
“甄昀。”
“甄昀。”
我一怔,蓦地想起这是我此时的名。一时禁不住笑出,我竟还未熟惯于被唤这个名。渠丘於似笑非笑地看我,“见过?”
与他共处久了,我早已习惯他时常莫名其妙的问话,我摇头,“看上去应是上上品的好砚,宫外是不会有的。”
渠丘於依旧是那样的神情,“这是你的表哥前日进奉与朕,听闻是十几年前赵珣的御赐,他从未给你看?”
这是沈攸祯的砚么?我沉一沉气息,只漠然一笑,“沈府那么大,我岂会都见过都记得。”
渠丘於亦笑了,“传膳。”
一张条案抬入,渠丘於笑道,“中土的膳食朕吃不惯,这是朕从前常用的,你来试试看。”
肩头的落雪化成点点水痕,外氅也有风雪的味道,我怔怔忆起,今日竟是我的生辰。
嫁与霍鄣的首个生辰那日,他与我同游太昭山遥望帝京,何样快意。我的生辰是家中入冬后的第一等大事,直至近些年我不愿再庆贺,他便每在那日都会早早归来,不看章表不言朝务,由着我枕着他的膝与他一并读书。
如今江北沦丧,帝京已不是我们的帝京,而我,连自己的生辰也几乎忘记了。
“在想什么?”
渠丘於蓦然出声,我见他起了疑色,笑道,“表哥已经应允了,那嫂嫂回去了么?”
渠丘於亦是笑,“已送回去。”说着割下一片烤得金黄流油的羊肉送到我的面前,“来。”
沈攸祯并不知沈萧在宫中,梁宛已归,沈攸祯便少了最大的顾忌。我接过弯刀,小咬了一口细细嚼了,不以为意道,“很寻常。”
他笑意更深,又递过一樽酒,“你们中土的羊能烤得形似已极不易。这是朕随军的乳酒,你试试合不合胃口。”
他的话中透出几分温热,面上也柔和许多。我犹豫地小抿了一口,辛灼酒液中含着腥味,我终于忍不住一口吐了出,只是吐得太急,反而呛入了鼻喉间。
他笑意更浓,伸手轻轻拍着我的脊背,“中土人初次饮乳酒总会不惯,饮过几次也便好了。”
我拭了拭唇角,略一侧身避开他的手,“我只是不喜欢有乳味的吃食。”
他却不言语,只自斟自饮。室内暖如初夏,整瓮酒饮下,渠丘於面色不改。良久,他忽然出声,“你们的人败逃出京前为何没烧去仓粮?”
哥哥当时一力保下大仓以求稳住渠丘於,此前大仓一夜间被焚烧殆尽,哥哥的一番苦心也随之东去。我不知烧去大仓的是卜须还是我朝子民,但卜须应没有此等韬略,而我朝子民的血气正是宁死也不许和赫人在中土衣食无忧。
我一时分辨不出他的用意,只能做思索状,“或许……是不想百姓无粮,百姓终究是无辜。”
渠丘於淡淡一笑,“是么?”他放下银箸,起身伸了伸手臂,“你成婚了?”
无声叹息,我从来都猜不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几番回合下来,我应对他的话只能是愈少编造愈好。
“陛下应当记得我说过已嫁过人。”我盛上一碗热汤缓缓吹过,“何况以我这个年纪若如说没有嫁人,陛下也不会信。”
“你的夫君还在?”
他亦自盛了一碗,语音间恍若不经意般。
甄昀本就是个不存在的人,渠丘於一再追问却似是有备而来。心中思绪百转,面上却强迫着不能动声色,轻叹道,“死了最好。”
他似微愕,“为何?”
“当年我失了双亲,入京寻投表兄的途中遇了他,他有一间商肆,待我也算用心,那时想着有夫君护着也好,也不用去烦扰表兄。可是我没有生养,他有了侍妾生了子嗣,再不将我放入眼中。他将商肆迁离都没有告与我,那日他让我去购布帛,我归家时家中已空了。”浅饮过一口热汤,我道,“我一个弃妇,生无所依,惟有仍旧入京寻投表哥。我这些年都不愿想起他,表哥也不知我曾嫁过人。可我终究是远亲的女子,表哥不便接我进沈府,就寻了个住处让我存身。陛下进城前不久,嫂嫂知晓了我在京中,是她接我进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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