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然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被他肯定的高兴，便笑了笑，转却又有些犹豫：“但蔡太常....”
萧伯觎摇头笑笑：“不必担心，我自会解决。”
蔡道明醒来的时候，土堰已经差不多完工了。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冲锋车中，侧着耳朵专心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再看了一眼将自己牢牢绑住的粗绳，沉声道：“叫萧伯觎给我滚过来！”
军监隔着车窗陪笑道：“这...蔡太常赎罪，萧将军现下正在堰上...”
话还没说完，已被蔡道明厉声打断：“叫他给我滚过来！”
军监立马屁滚尿流地去请人了。
昨晚蔡道明本在前方领兵，萧伯觎突然追了上来，说行军辛苦，叫他先去冲锋车上休息一会儿，以免精力不济。蔡道明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也知道自己年纪的确大了，逞强反而可能延误战机，便听了他的话上车。
哪知道一觉起来，已到了清阳不说，河上修土堰，车内困太常，因怕蔡道明跑了，萧伯觎特意命人将他困成了直板，还在脚后跟处打了死结。
蔡道明活了六十四年，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肇事者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子侄辈，因此心中团了一把旺火熊熊燃烧，恨不得霎时将萧伯觎烧得个灰飞烟灭，再世为人。
他恨恨地在萧伯觎脸上吐了口唾沫，骂道：“萧七，你想找死吗！”
萧伯觎不惊不惧，眉毛都没动一下，抬袖将脸上的唾沫擦了，双手作揖，对蔡道明行了个大礼，正色道：“圣人有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兰陵萧氏，百年事儒，不敢不从圣人之命，引水入城，轻付百姓性命，因此委屈蔡太常在此歇息。待清阳城破，凯旋归朝，晚辈定会向蔡太常负荆请罪，斥责打骂，萧伯觎绝无二话。”
蔡道明怒极反笑：“怎么，你这是要倒戈，打算做琅琊郁氏的门下走狗吗？”
萧伯觎道：“为家为国，何来走狗一说？”蔡道明冷笑一声。
萧伯觎略叹了口气：“明叔，你之所以厌憎琅琊郁氏，大约是觉得郁清衍或从中宫，或随会稽王，见风使舵，唯图门户私计罢。”
蔡道明道：“难道不是？中宫在时倒罢了，如今会稽王握权，朝中官员，泰半都是他郁氏子弟门生！要我看，这天下也不必姓苏，改姓郁罢了！”
萧伯觎脸色一变：“明叔，此话可不能乱说。”蔡道明大约也发觉自己失言，有些讪讪，转头望着窗外。
萧伯觎道：“郁清衍乃是郁氏族首，他不为郁氏，谁为郁氏？总不成你我罢？更何况，明叔虽然淡然风尘，却也总为江州蔡氏打算，否则这次也不会坚持从军，平叛清阳了。郁清衍为琅琊郁氏作些考量，又有什么不妥呢？”
他摇摇头道：“琅琊郁氏看似名高，实则人丁凋落，若非郁清衍力振门户，左右逢源，哪有现在的风光？他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当初他父亲郁垒去世，给他留了一大笔钱，郁家亲故纷纷前来借贷，以至于家资罄尽，只好搬到洛阳西边的田园中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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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玩玩他顿了顿，道：“这事，现在恐怕没有几人记得了罢？郁清衍也不大喜欢别人提他从前那些落魄事。”
蔡道明终于也叹了口气。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不光知道，还偷偷拿了三百万钱给孟煦——若直接拿给郁清衍，以他那副清高的模样，恐怕非但不要，还会不顾尊卑，直接将蔡道明赶出来。蔡道明当时感慨他的骨节，还同别人称赞说：“郁家此小儿，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他之所以现在对郁清衍乃至整个琅琊郁氏不满，说到底，也是因为见自己如许称赞的人，在这官场俗世混了几年后，曾有的那一身傲然风骨荡然无存，竟成了阿谀谄媚之徒。每每想起，蔡道明就恨不得在郁清衍身上捅几把刀子。
然而....真的荡然无存了么？
年少时候，谁不曾拥有几多慷慨激昂，面对这个世间，何尝不是充满坚贞勇气，但在经历沧桑以后，大多数人终究选择了向规则屈服，向权力臣服，向在少年时曾不屑曾藐视过的一切弯腰屈膝。曾经有过的那些目无千古、踔厉奋发的气概，渐渐消失在了时光之中，成为无法抵达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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