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甚喜欢自己的帝号——帝辛。
因为他的父亲是帝乙——终商三十世功勋最著的帝君之一,声望直追高祖成汤,以及盘庚帝。所以,拟定帝号时,虽说他的本心是选取迭字为号,以彰本朝威仪,最终却不得不向那些老臣做出了登上帝位后的第一次妥协。
老臣们的理由是:以帝乙之丰姿伟逸,功盖近古,尚未敢擅用迭字,帝辛功德轻浅,断不可僭越。最终,硬是胁迫帝辛选用了与帝乙相同的号格——一个“辛”字,甚至所选之字,于干支排序中,也落后帝乙尊号七位之远。这使得他登基几年来,始终像帝乙的复制品。
如何评判他的决策是对是错?标准是像不像帝乙的风格。若像,那便是德尊先帝,法效前朝,可行;若不像,那便是无先贤规鉴,君令责重,不宜轻出,当再议。他很难改变帝乙制定的任何政策,他最符合老臣心目中明君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因为,帝乙已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子受。这是他的名字,他登基前的名字。那时,人人都叫他子受。可他不愿人人可以直呼己名,他要成为帝君,即便他只是帝乙的第三个儿子,他也要成为帝君。他从懂事起,就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帝君。也不知是这种一厢情愿影响了众人,还是那次“托梁换柱”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总之,后来他真的做了大商的帝君。
比起这两个称谓,他最不喜欢的,当然还是多年之后,那个最著名的称谓,他人生最后一个称谓。那个称谓,伴随他一起,被写进史书,让后世人误解,以为他生来就已被世人称呼那个恶谥,以为他除了是那个称谓之外,不再是别的任何符号。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这些都是他死去多年后的事了。那时候,他死了,他的敌人们,那些把这个可恶称谓硬扣在他脑袋上的人们,也如他一般死了。活着的人,强大如他和他的敌人者,争夺撕咬这个世界,弱小的人,苟且活着,争取不被这世界撕碎。而死了的人……
便只是死人而已。
死人做不了任何事。他深深明白这一点。他的父亲帝乙,一代圣主,拓土开疆;他的远祖盘庚,带领万民迁都,终九世之乱;他的高祖成汤,鸣条一战,诛桀灭夏,定鼎中原。他们都曾是伫立在时代顶端的人杰。他们活着的时候,天下都是他们的玩具,万民就如他们盘中的羹肴。但一朝死去,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人有生,便有死,既无法抗拒,那么,便在活着的时候,尽量多做一点。“只有影子在这个世界上离去时,才会不留下一点痕迹。”他这样想。
所以,多年后,当他第一次听到那个称谓时,是那么的愤怒。“我不过想按自己的方式,做一点父亲没有做过的事而已。他们竟敢如此侮我?!”他想,“蝼蚁般的愚民,你们懂得什么?!”
当然,现在,他还远没有愤怒,因为那个称谓的创造者,还安静的蛰伏在某个角落,未登上这个时代的舞台中央。他自己呢?仍是天选的帝辛!
他仍是伟大的帝乙最欣赏的儿子。他的两位哥哥子启、子衍对他心悦诚服,对王位之选没有任何微词。论文,满朝文臣,除了那个被帝乙赞为拥有“七窍玲珑心”的殷商第一智者,不管是机辩,还是博学,没有第三个人可与他相比;论武,他更是百年一见的武者,他的祖辈中,从未有谁在武技上,拥有和他等量齐观的名声。而这些威名,甚至在他还未登基之前,便已获得。他的叔叔箕子,在狩猎时,曾亲眼见过他仅用双手,撕开一头山熊。而“托梁换柱”的神迹,满朝臣子都是见证者。
在这个时代,这些超越一般人理解力的不合理存在,都理所当然会被视为神谕。所以,帝乙之子帝辛,亦是奉神谕而君四夷的帝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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