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谜一样的女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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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宝山古柏森森,阴冷寂寥。段小若早早地来到陵园。他要找一个人,今天是他的祭日,但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好不容易才从管理员那里查到名字:肖仁远。这是他一生敬仰又一生愧疚的人。

    拿着号码牌,他一片片地搜过去。雪压枝头,他心里结了厚厚一层冰。这一生,竟然没有见老爷子最后一面。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罪过。他今天是来当面忏悔的。

    他捧着白花,踟蹰向前,一步步走近墓碑和往事。如果我不回到国内,又会是怎样?如果与她在美国完婚,人生会有什么不同?如果老妈愿意去美国,或者不阻止我跟胜男,我还会执意回来吗?这些问题,像绳子一样紧勒着他。

    看见了,看见了,一株柏树,几丛兰菊,这是老人一生钟情的植物。他快步走过去,果然,“革命老人肖仁远之墓”赫然在目。他咚地跪了下去。

    “伯父,小若对不住您。这些年来,小若太忙,跟您很少联系,您去的时候都没看你一眼,这是我的罪过。承蒙恩典教诲,今生无以为报。小若只求好好做事,让您九泉之笑感到欣慰。”段小若说着,连磕了三个响头。

    “伯父,麻烦代我向爸爸问声好。告诉他,我现在有了点小出息,没有给你们丢脸。你们生前是战友,好哥们,却被早早分开。爸爸做了几十年孤魂野鬼,我想给他寄钱捎东西,却找不到地址。伯父,你们哥俩一定得多喝几杯。来,小若敬你们。这可是20年的茅台哩。”

    段小若打开瓶盖,将酒缓缓倾洒在地。此时阳光正好,菊花映在墓碑上,泛起阵阵金黄,空气中弥漫着酒的醇香。多美啊,他仿佛又回到了与老爷子共处的时光。一个个夜晚或黄昏,一对忘年交,相对而坐,以老故事下酒。那酒香仿佛来自火热的革命岁月,来自那扇虚掩的窗户和漆黑的枪口。老爷子半生出生入死,无甚嗜好,唯酒而已。酒是他最好的战友和镇静剂,而老了却被医生夺了至爱。酒瘾发了,他只得偷偷饮上几杯,而每次都得以小若为借口,有时还得给小若一个眼色,让他帮着说说话。那种天真,让人忍俊不禁。

    都说老人酒后唠叨,老爷子却自有分寸,从不失言。记得有几次,段小若故意让他多喝两杯。向他问及父亲在“文革”中的死因,他总是一边饮酒,一边摇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小若感到,对父亲的死,老爷子有着难以言说的隐衷,追问对他只能是种折磨。不仅是老爷子,就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愿意多谈,只是简单说,父亲是在1969年的一个夜晚,被红卫兵像牲口一样牵出门的,一去之后便再无音讯。她整整找了三年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像空气一样蒸发了。多年以后,年迈的母亲谈起这离奇之夜,还一脸的茫然和惊恐,仿佛那群红卫兵压根儿就不是人,而是阎王派来的喽啰,直接把父亲带到了地下。

    而那时段小若才四岁,依稀记得父亲在油灯下佝偻着背,艰难地迈过门槛,回头时却冲他一笑。母亲流着泪,哄他说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三十多年来,他像榨油一样在脑子里逼问着,甚至一次次试着将这些片段带进梦中,去拼贴,去复原。他多希望梦是可以点播或设计的,那样他就可以跟着父亲去亲历惨烈的人生和谜样的结局。没准儿,父亲还可以化险为夷。

    阳光掠过层层松柏打在墓碑上,闪着古镜般的幽光。段小若长跪不起,泪水一滴滴浇下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凄凉过,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弃儿。父亲死了,一生找不到磕头的地方。恩重如山的伯父去了,未能见最后一面,奉安八宝山,也竟然毫不知情。

    想到这,他又开始喃喃自语:“伯父,我不知道,当初离开您和胜男到底是对是错。我知道,肯定伤了您和她的心。但你们并没有阻止我,反倒鼓励我,帮助我,这才是我最不敢面对的。多年来,我一直在逃避。自从离开纽约,我就疏于跟你们联系,一方面怕打扰胜男新的生活;另一方面您有了好女婿,我也不配再占有您的爱。但在我内心,您永远是我的伯父。您去了,胜男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上次您回到大陆,我还是从朋友那里得知的消息也许,胜男还在怪我。也许,经过时间的淘洗,我已经变得不太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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