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要走了,离开你们

加入书签


    那一年哥哥十五岁了,他就要离开家,去过一种属于他的自在生活。我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抛开这一切的,抛开我们,就像脱去了—件他不想要的外套,像青蛙丢掉从前的尾巴,像卫星抛弃它的推进器。我不知道这么做哥哥心里有没有一点惋惜。

    如果凡事都有前因后果,那么母亲在这个问题上应当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和姐姐都说,当年如果没有老娘那种山呼海啸般的抱怨,小文也不可能离家出走。这么说母亲一定会觉得非常委屈,和所有父母的委屈一样,她一直觉得是哥哥在辜负她的好心,她大概低估了她那种末日临头般的哀叹有多么大的威力,而哥哥毕竟和我们不一样,早几年前他还把大姑叫做妈,他和我们的联系其实非常脆弱。

    事情的起因是母亲这时候认识了蒋伯伯,一个陕退休的装卸公司的老工人。大人的事情我们都还搞不懂,他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什么能和我们生活在—起,这个过程对我们来说还太繁复。有一点,对哥哥来说,起初是个好消息,蒋伯伯准备和母亲成亲后,从装卸公司退休让哥哥去顶替。哥哥早就不想再念书了,那时候他已经上到初二,哥哥的成绩不算太差,至少不是最差的。但和他玩在一起的,却是最差的那几个,打架,闹事,然后请家长,弄得母亲烦,他自己也烦。哥哥其实早就想去上班,像姐姐一样养家糊口了,但那时候谁不想找个工作,而有个工作才有权不受老师的管束,可以堂而皇之抽烟、花钱,所以,最初哥哥一定被这个美好的前景迷惑了。

    哥哥在装卸公司只上了一个月的班,一个月后他就不想再去了,而且那个月他实际上没有拿回来一分钱。哥哥的工资是十三块六毛七,但就在发工资那天,他把钱全输给了班组里那几个烂酒鬼。现在我们当然不清楚究竟是他的同事设局骗他,还是他的确技不如人,反正哥哥那一天把他所有的工资都输光了。母亲知道哥哥参加赌钱,气得跑去找装卸公司的领导,她的意思自然是领导应该出面管管,她的儿子被人骗了钱,最好能把钱要回来。

    哥哥觉得母亲去找领导已经够让他难堪的,还要别人退钱——他既然说服不了母亲,就只好自己断自己的退路,他决定不去装卸公司上班了,这时候距他第一天上班不过四十天。哥哥决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更改过,即使父亲活着的时候,用他的晾衣竿和搓衣板也不曾让他改变,更何况只会跺脚骂娘的母亲,哥哥的犟脾气上来了。

    母亲说,“那你咋办,好好的一个工作——我和你蒋伯伯在一起,就是希望给你找个单位,现在好,你不去,那你咋办,谁来养活你?吃饭不要钱,穿衣不要钱,哪样不要钱?你说,谁来养活你,反正我是不养的,你有本事自己去挣钱吃饭!”

    你大概也听出来了,母亲把她的二婚说成是一种牺牲,她说到兴头上已经忘了,哥哥是有前科的,当天晚上他就出去自己挣钱吃饭了。母亲不会后诲的,他们那代人天生就不会后悔,她只会觉得家里多了个孽子,这与她的鼓励会有什么关系?

    我最后一次看到哥哥是在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回到家,当时哥哥似乎正拿着一把起子在里屋开平柜上的锁。我边放书包边问哥哥在干什么,哥哥说没什么,我想找点钱。我也没在意,只是问他找钱干什么。这一次哥哥没有回答,他把起子丢进工具箱,然后搓着手走了过来,显然哥哥已经不指望从母亲那儿找到钱了。他说,“小武,你那儿有钱没有?给我一点。”哥哥显得很兴奋,事后我当然知道这是他要走了,就要抛弃我们,他已经在为没有我们的将来开始兴奋。我还是问他要钱干什么,我仍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哥哥说,“你不要管嘛,以后我再还给你!”我从床底拖出那只秘密箱子,箱底右侧那堆折好的烟盒里有五毛六分钱,都是我卖泔水攒下来的,有三张一毛的,一张两毛的,一枚五分和一枚一分的硬币。我飞快地抽出一张两毛的,一张一毛的,还有那枚五分钱硬币,然后一起交到哥哥手里。拿去,都在这儿啦!哥哥接过钱,我走啦!说着没等我把箱子推回床底,哥哥他就从门框里消失了,楼梯上开始咚咚地响起—连串轻快的脚步声。这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其实就是哥哥的出走。到了晚上九点钟、十点、十一点,哥哥都没有露面的意思,我们才开始怀疑他的去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站网站:www.123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