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壁球似的荷兰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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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燕冷漠地对待丈夫与前妻生的两个孩子。很难说这到底是出于恐惧感还是嫉妒心,或者只是因袭最寻常可见的行为模式。吃饭时,她把菜里的肉都挑出来给陈垚吃,另外两个孩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冬天时,陈垚穿的棉衣裤是弹松了棉花的,另外两个孩子则只能穿棉花板结而不暖和的。言语奚落之类的就更不消说了。陈垚是个女孩,对这一切尚可默默忍受,陈雷则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遭受到的一切报复回去。很快,他就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像疯子一样狠狠地揍陈垚。有时候邻居间说些闲话,说陈雷如何打陈垚,陈国庆听了,就恼火地反问,哪有的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气功方面,对于酝酿中的宫闱之乱毫无察觉。

    圆石城有各种关于继母的可怕传说。有的继母给孩子喝蓖麻油,有的继母用烟头儿烫孩子的隐秘部位,等等。还有的继母给孩子留奇怪的长头发,为的是掩盖一个秘密:偷偷用剪刀剪开了孩子的耳朵。可是,相反的故事,一个都没有。

    陈雷没有剪开陈垚的耳朵,这一点,我和夏冰已经检查过了。他的耳朵很完整,而且很硬,摁下去,马上就有力地弹起来。这说明他耳根硬,是个有主见的人。他迟早会成为一个爷们,但现在还不行。

    罗燕则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她软弱,粗心,犹豫不决。她的身材对圆石城的男人们来说相当有吸引力。她腰身苗条,却有着一个过分丰满而上翘的臀部,即使肥大的棉裤也遮掩不住。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困惑的神情,好似不懂为什么自己有这么迷人的臀部前任丈夫竟然舍得死去。她迁来了户口,在蔬菜合作社得到了一份工作,就是在国营菜市场卖菜。既然她安定下来了,重新开始生活,那么她当然要像别人一样生活。别的后母怎么做她也就跟着怎么做。陈雷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更阴郁。有一次我听见他跟几个大人说:

    “我最恨的就是父母离婚。”可是,成年之后,陈雷重复了他最憎恨的行为。到二十八岁,他已经匆忙地离了两次婚,又结了三次。两次失败的婚姻各留下了一个女孩,都被法院判给了前妻。每一次结婚,他都厚着脸皮摆了喜酒,给相熟和不相熟的每个人都发去了请柬。每个嘉宾都不高兴,因为陈雷私下里说:“他们的钱,我不拿谁拿?”要么他把份子钱当作对他生长的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的一种惩罚,要么他假借着对人们的仇恨来掩饰自己的贪婪。至少在二分之一的程度上,他是坦率的。

    在这里,仇恨总是枝繁叶茂,正如热带雨林在马来西亚。

    那一年陈雷十二岁,养了一只黑背狗,对它忽而宠爱,忽而虐待,用皮带把它抽得哀嚎不止。这只狗因此变得神经兮兮的,胆小如鼠,总是装出一副比别的狗更为凶恶的样子。放学后陈雷牵着它走在街上,它就在喉咙里酝酿着威胁性的低吼,像一只马上就要烧开的水壶。一见有人挨近,陈雷就偷偷把狗绳一松,它急窜出去,厉吼连连,把行人吓得惊慌失措。

    这天晚饭之后,罗燕给陈垚冲了一杯麦乳精。陈雷夺过杯子,一饮而尽。罗燕说:“你怎么抢人麦乳精喝?”陈雷用他的童声说:“骚逼娘们你管不着!”陈国庆说:“你跟谁这么说话?”把陈雷打翻在地,又拿桌子上尚未收拾的碗碟砸他,没头没尾地踢了半晌。等陈雷爬起来时,脸破了,衣服上全是菜汤,膝盖下面被碎瓷片划出了一个口子,白色的筋膜像百合花似的绽放着。

    陈雷吃力地钻到床底下,拿出一个藏好的棕色玻璃瓶,走到窗口,把硝镪水倒在养着他爸爸最喜爱的垂笑君子兰的白铁盆里。垂笑君子兰的成长期非常漫长,从发芽到开花至少需要八年,如今,还有一年就可以开花了。白铁盆冒起烟来。植物在刺激性气味中颤抖哀叫着。陈雷又把硝镪水倒在他爸爸第二喜爱的荷兰猪身上,死去之前,它像壁球一般在笼子里撞来撞去。

    “以后睡觉的时候,你可别把两只眼睛都闭上。”陈雷对他爸爸说,“除非你别护着这娘们儿!”

    陈国庆又踹倒陈雷,接着揍他。闷声不吭地挨完了揍,陈雷笑嘻嘻地去清洗伤口,倒像个胜利者。陈国庆则坐在椅子里,神色古怪,像在专心打通“小周天”。从此他再也没敢触怒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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