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安全通道下到地下室。隔墙车库里有车驶走,车轮尖锐地摩擦着水泥地。他还是有点想念周明明。他并不想念别的什么明明。一想到她那两只透明的耳垂,他心里就发涩。他想,他这是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既然做不到,那就做不到好了。他可以去做能够做到的,没有副作用的。杂工组有人去关外找发廊,有人依靠画册自己解决,还有人用捡来的充气娃娃。副作用并不随处都在,这些他都知道。
他这么想,就想到哥哥。他不知道哥哥在监狱里怎么解决问题。监狱里肯定有问题,哥哥肯定有问题。他希望哥哥能找到办法,把问题解决掉。他希望哥哥能配合律师,打赢官司。他一想到哥哥,就觉得自己很幸运。他不挨打,不坐牢,想吃广味腊肠可以去买,他还想怎么样,还想上天不成?他发过誓,不管哥哥的事,不再管。一个人管不了天下,管不完。他能力有限,但他毕竟是他的哥哥呀。有一次,哥哥替他挨了打。那个时候他和哥哥还小,几个大孩子在放学的路上堵住他,问他吃过屎没有。哥哥慌里慌张从河对岸踢着水花扑过来,头发乱蓬蓬的。哥哥被大孩子们打得满地爬,打出了鼻血,牙也打掉一颗,以后说话老漏风。你妈的二蛋,他说,你欠我一辈子。
他这么一想,就决定了,这一次他得管,给律师三千块。广味腊肠就算了,三千块钱一定要给,就当三千块钱买一颗牙。给哥哥三千,姐姐五百就行,谁让她是泼出去的水,谁让她犯癫痫?但她是他的姐姐,对不对?她给他洗过衣裳,给他往乡里完小送过粮食。还有一次,他读初一那年,偷看冯家老三尿尿,被冯家的狗撵得屁滚尿流,要不是姐姐威胁冯家老三,他就完了,至少判流氓罪。这么说,姐姐也该管,不管说不过去。再加三百,给姐姐八百,他管。
想到读初一的事,就想到二女。他说不清他怎么就欠这个魔头的,她以为她是富二代?她怎么不生到李嘉诚家里去?但是,她为什么要生到别人家里?她凭什么就不能生在他家?他家怎么啦?他饿着她冻着她了,还是没供她读书?而且,二女并不是没有志气,十四岁的女子,敢一个人跑到武汉去,站在舞台上放声大哭,那些评委还不是被她哭得干瞪眼?二女说得对,我还偏不相信,农民的孩子不能当明星,那城市的孩子也别吃绿色食品。她还说,爸爸,我不怨你,我只怨钱。
他这么一想,心里就发疼,觉得口渴,想要喝茶。他会给二女钱——不是单独给,给家里钱的时候特别说明,那些钱当中有二女的一份。iPhone不买,那玩意儿没什么意思,就是糟蹋钱,很多孩子没有那个也秀了。二女最好小心,她要秀出个名堂,她不秀出个样子给他看,他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他那么想过以后不由笑了。二女肯定会一蹦三尺高,冲过来搂住他的脖子。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爸爸!我好怕呀!这两句话她都会说。
接下来是谁?大女还是细叶?大女的全年学费一次交清,这个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就这么办。但大女应该明白,她是大学生,以后是护理师,是职业高尚的医务工作者,她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而不是别的什么上面。带孩子可以,带孩子的父亲,这种事情没有必要。他就是做父亲的,他这个做父亲的绝对不允许。他能供她读书。不行他吃素、一天改两顿、夜里不睡觉、争取多加班。不行他再打一份工。别说本科,读研究生都行,读博士生都行。她还想怎么样?
细叶对这样的安排肯定不干。她会气坏的,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人。但是别急着骂,还有母亲。他在想,母亲需要什么?她的金耳环被二女偷了,她要治白内障,她想住到姐姐那里去,但她没有说过她要什么。对了,她说过,她问他们什么时候生,她说过这个。那么好,他给她治白内障,他给她买耳环,金价涨了也买,涨成深圳的楼价也买。他不能自己从母亲的子宫里钻出来,随手剥下胎盘丢掉,他生出个女儿,女儿再从奶奶耳朵上剥下金耳环,那他算什么儿子?他连猪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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