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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古夜郎国一二百里,在贵州北部极偏僻的角隅上,横亘着一个叫“峒口”的小镇。一条小河缓缓地从镇子中间穿过。
沿着弯曲的小河往上走,河水愈加清冽,即使在船篙子撑不到底的地方,仍可清楚地望见河底带些青苔斑点的圆石。河中多鳜鱼、鲫鱼、鲤鱼,最大的也约莫只有巴掌大,悠悠乎如游于空气之中,无可依托。日光照过亮闪闪的水面,鱼的影子布在河底的石上,怡然不动,当人欲伸手去抓时,又倏忽远逝了。
河两岸是重重叠叠的深山,虽然野猪已算稀有,但时有野兔和野鸡出没。山中多稻米、橘柚,山山岭岭的松树、杉树、枞树常年翠色逼人,迫人眼目。山中生蕨菜、菌子,可作为桌上的美味。
顺着山势往上走,疏疏落落地有百来户人家洒在山洼里或圆坳上,木屋在篁竹或松柏的掩映下,隐约地露出黑色的屋脊。屋前是层层的梯田,像是古茶的年轮。偶有狗吠,在深山中吠声如豹,但公鸡悠长的打鸣声和斧头的砍树声又显示了这里确还有人间烟火。这是一个叫“古茶”的小山村,翻过山顶,山那边就是湘西了。
古茶的统治者分几种,最上为神,其次是外面的官,再次是村长和侍奉神的巫师、道人。村里人莫不信神守法,生老病痛,便到村里的老药师那里抓几副草药。对于药师都治不好的病,村民便断定是绝症了,请来巫师做做法事、驱驱鬼,也算是对生命负了责、尽了心。若还不能好就只能归到自己的命运上去了。既然是命中注定的事,也就没有人那么纠缠怨叹看不开了。反正阳世和阴间相通,阴阳只隔着一层纸,死了可以再投胎转世,所以村人对死也并不那么畏惧。
村里仍沿用世代流传的方法犁田、打谷、收割……吃不完的稻米就用来喂猪、鸡、鸭、鹅等,养大后到镇上卖掉,以买火柴、盐等日常生活用品。吃不完的豇豆、茄子、萝卜、青菜……被女人们洗净后在日头底下晒干,放到坛子里做成各式咸菜、干菜、泡菜,家庭的富裕程度是用这些坛坛罐罐来衡量的。
每隔五天,村里人到镇上赶一次集。回家的路上,三五成群,免不了在山坳上歇歇气。男人抽一管叶子烟,交流一下村里的新闻,讲些笑话。女人则谈谈各自的男人、儿女、公婆,压低声音说一下哪个寡妇或新媳妇的怪话。日子就在这种单调寂寞中快活地流过去了,就像山脚下的河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如一日地镇日长流,没有波澜,清可见底。
在古茶,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白昼在进行,似乎只是为了照亮人们的劳作。夜晚的降临只是为了带来歇息。一万个日出,一万个日落,只代表着新的生命诞生,老的生命入土,这只是顺着自然的规律繁衍生息罢了。
沿着小镇背后的山路直上,盘盘曲曲地绕四五里路,在一个山弯弯里有一座老旧的吊脚楼。木板壁虽然历经了很多岁月,还是结实得很。主人每隔几年往木板壁上面刷一层厚厚的桐油,板壁由明黄渐渐变成了黑色。
吊脚楼孤零零的,与对门坡的梯田和寨子遥遥相望。屋后有几丛竹子和几棵芭蕉,竿竿修竹在风中索索飒飒地摇曳着。晴天,葱茏的竹林映着碧清的云影,像熊熊的绿色火焰。风一吹,淡青色的影子在黑色木板壁上晃着,像在踏着舒缓的拍子跳舞。雨日,薄墨淋漓,清亮的水滴从竹叶尖上淌下来,滴滴答答地打在芭蕉叶子上,在静谧中格外清脆。
吊脚楼里住着香兰的外婆。她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县城工作,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带着孩子回来住两天,塞给老人几百块钱。儿子和媳妇在深圳打工好几年了,把两个孩子香梅和六六都接了出去念书。大孙女香草嫁在了本村,隔三差五地来看看她。
老人本来还有一个小女儿。多少年过去了,现在还有一些人谈论她清亮的大眼睛和乌黑的长发。老两口特别疼爱她,以至于在她十七岁的那一年,竟然破天荒地答应她去县城念高中。
在古茶,隔几年总会有那么几个争气的人考上中专,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等到毕了业留到县城工作,做父母的马上就无形地比别人高了一大截子,走起路来,身板都比原来硬一些。他们不仅有足够的资本在村邻面前炫耀,而且在村里的发言权便也大了。但老人的小女儿不知中了什么邪,考上了一个重点中专竟然不去,一定强着要念高中、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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