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两年后的夏天,我还清了第一笔助学贷款。里面有我在协会的工资,也有琴在那个春天四处奔波家教赚来的。到了第二年回到顺城,等待下半年正式分配前夕,有半年时的空闲,我到洋溪代课,好歹凑了一点钱。又在琴的帮助下,赶在第二笔,也是最后一笔助学贷款到期间的夏天,我背着那个跟随我在两个城市游走的背包回到鹿城,来到建行总部。
原来那地方一点都不远,以前乘9路车无数次经过学院路,它就坐落在那个大拐弯路口,只是我从来没去注意它。然而从开学报名注册第一天起,我就跟这幢大楼有着若即若离的联系。试想当初国家没有助学贷款这一政策,别说高考垫底分,借了扩招的东风继续求学,就算考上本科,凭爸那几担粮食的年收入,能否供养我一张嘴都是问题,更别说一念就是三年学。这三年,我马马虎虎也算实现了目标。
从医学院那边过来,路的拐角处是家教中心,过了蒲鞋市,途经外国语学校,前面有一个交叉路口,建行就在那交叉口的正对面。整栋楼都是用光滑如镜的高级大理石砌成。那一面庄严肃穆的高墙,比一般的民间二层洋楼高,那还只是在高档钢化玻璃门前。几根硕大的大理石柱,顶着大楼和上面的蓝天。穿行其中,仿佛身临古印加神庙,又如穿梭在巨石阵中,令人感觉生命的渺小和卑微。
我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坚不可摧的现代建筑,养着银行大堂经理,让他们住在象征身份和地位的敞亮的办公楼,服务着行色匆匆西装革履的富翁和步态婀娜身着旗袍的富婆。这里是有钱人的资本游戏场,也是穷人可望不可及的财富殿堂。对于前者,这里是他们休闲理财圣地;对于后者,他们拥有的权利只是花十块钱有人帮你开一个账户,但很少有人会为了取200块钱跑到这里排队。当初校方发给我一张龙卡,约定每个月打200块生活费进去。前提是不可逾期付利息,也是在学校附近的分行提款。
多么乏味苛刻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好几个没有按时到款的日子,我书没念满三年,活活饿了三天,逼得父亲到邮局给我汇钱,逼得自己被横街邮局窗口里边的女人盘问:
“又取两百?这身份证是你的吗?”
我肩头扛着背包,依然保持蓄长发的习惯,只是没有当年那么长。男子留长发最易勾起别人怀疑的目光。我心里有些不安,在这里我抓不到任何熟悉的东西。来来往往办事的人,警戒线,椭圆形前台,从天而降的提示牌,大堂经理,客户电话,甚至连蹲在窗口下面反光的铝合金圆垃圾桶,都板着脸对我说:出去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这个乡巴佬!穷小子!这里的一切与你无关。就算是人见人爱的钞票,也与你没有一毛钱关系。它们在这里出现不是一张一张,而是一沓一沓。它的厚度如同这四面八方巨大的大理石壁,都能映衬出你的单薄,悲戚和微不足道。
可我前来是为了履行赴一年前的合约。既然那份约牵系着我的神经,维系着我生而为人的根本,我就断无背信弃约的可能。白色运动鞋踩住每一块大理石台阶。我不敢太过用力,害怕稍微一用力就会滑倒。我这么瘦,轻如鸟的骨头,又何必害怕脚下的台阶呢?它把我带到空旷的大厅前,就已经开口问我了:你来干什么?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我的胸口瞬间被闪电劈开,内心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我是为了诚信而来的!
我走在巨大的石柱下,深吸一口气。咨询过前台后,才知道助学贷款服务台在二楼。一楼的人群和秩序与我无关。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朝二楼楼梯上去。
那不是一般的楼梯。我扶着冰冷的不锈钢栏杆,感觉脚下都在旋转,一步一步登入总部的高层。这里空空如也,那些看似闲置的沙发,盆栽,靠椅,像新搬过来似的,一尘不染。站在走廊往外看,只有市图书馆的玻璃可比拟的前方建筑全然透明。在外头只能看得见的玻璃,到了里面都成了稀薄的空气。这里都住着什么人呢?这里设置的都是什么部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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