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门口，叶饮光在车里等候自己的两个兄弟。驾驶座上的他紧握方向盘，仰目远眺前方，像在眺望自己将见的某人。
对小恩来说，这个场景很是陌生。饮光哥每每来到学堂都会进来看他，比起总是和李老师凑在一起的恢恢哥，班里的同学也大都更喜欢常带小食品、会讲小故事的饮光哥一些。
小恩大致想到了后续的事情，上车后并没有太过热情的打招呼。
“饮光哥。”
“嗯。”驾驶座传来的答复低沉却仍有温和。“坐好了吗？”
“啊，再等一下。”小恩看着在自己身后上车的江恢恢将将关好门。“好了，出发吧。”
叶饮光轻吸一口气，抬起刹车，右脚斜移稳踩下术门踏板，车辆前盖中的术阵回路开始澎湃运作，产生巨大的噪音。这辆车原配的息声石因多年缺乏保养在两月前报废，某位三流术师在十多年前刻下的老式术阵得以肆意展示自我，在街坊乡野里大声歌唱，其嗓音之美妙惊动过城中的治安机构衔光士，误以为有恶兽进城。
因此昨夜，这车在宅子后山会引来那么多的四眼青狼。
方才来学堂前叶饮光去修车坊加装了两道噤声印，放荡的歌喉暂时成为历史，只留下些许委屈巴巴的呜鸣。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没入视野的两侧，小恩略感意外，他本觉得饮光哥很急切，会像以往紧急时刻那般，起步时车头上抬或者后轮冒烟，然而却格外平稳。但很快，外面熟悉的景色被速度撕扯得模糊，饮光哥开得还是比平日快得多。
留缝的窗口随加速涌入愈发强健的风，小恩上车时未有留心的某些气味，反而因为后座被风吹得沁然清爽而发觉到了。
刚才座位后面、后备箱传来鲜且涩的那个——是血腥味吧？
闵神恩开始企盼。
他虽已有十之七八确信此行的目的地，但在一切变为现实摆在自己面前之前，他无法卸下心口那一块淤塞又急躁的忐忑。
涌入的凉风愈发清澈，车子亦开始轻轻颠簸，虽是近来无雨，但洪容本就湿潮的空气使山林郊野总是浓溢着泥土草叶的气息。
还没到，还没到。
闵神恩知道，只要他开口问一下，两个哥哥都会告诉他，他们将去哪里。
他不是害怕得到否定使自己的企望落空，他希望把这份期待保留的更长一些。
随着苍空与群云开始滴撒它浸染的昏黄，苍洁的白花渐渐在眼前四野烂漫，他们下了车，叶饮光从后备箱拎出一个布裹的球状物体。
三人向里步行，直至素丽的花海与伴风流散的金晖浸满视线，乍看简素的坟茔静靠在内凹的山壁上，墓碑身似无光深海，黑里蕴蓝，碑座却通体纯白，每一面都精雕细琢，又每一面都斑驳陆离。
白色的花野在柔软的山风下来回摆头，似乎对某个散发腥气污染此地的物什大不满意。
叶饮光背向小恩，将淤红秽染的布条打开细视，随即交与身边的江恢恢。江恢恢看了几番其中的东西，将布重新包好，转身递给了小恩。
“交给他吧。”
闵神恩两手把东西稳稳拿住。手掌感知到五官的轮廓和腻手的油脂，里面圆睁的眼皮似乎没有被阖上。他走到碑前，将裹布打开。
叶饮光下意识想要阻止，但被江恢恢拦下。
“又忘啦？小恩见过的死人不一定比咱们少。”
布条落下。呈出一块四十上下、秃顶男子的面貌，他的脸未曾受伤，却被自己的绝望雕琢得沟壑嶙峋，扭曲至难以辨认他本先的样貌。那表情与情感皆如他的时间一起留滞在这张脸上，看着他，闵神恩的眼睛似若听见了惶恐的声声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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