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妈说我是流浪汉，”周数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说的也对。”
周数的瞳孔逐渐发散，余歌知道他快死了。
“可我也没有办法……”
周数的声音渐渐减弱，弥留之际，他的思维仿佛回到了当初的夏天。
阳光很灿烂，岸边一片黄灿灿的麦子。望不到尽头的河水泛着碎银子一样的光，河床并不宽，此岸是麦子，彼岸也是麦子。
周数试探着走进河水里，水温微凉，没过他的膝盖。
在河水的倒影中，周数回想起她妈妈的神情。
“你要么就跟我女儿分开，要么就回去找份工作，不许支教了，你自己选！”
隔着河水，周数仿佛又看见了她妈妈说这话时声色厉茬的凶狠。
微风轻轻刮过，周数留着汗的背脊一片清凉。
“我真的对吗？”周数喃喃自语。
他二十二岁毕业就响应号召下了乡，这么多年他走过这么多地方，每次离开时孩子们牵强的笑脸都在他心里扯出一道道伤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离不开这一座座大山，他眼前是无数清澈中带着渴求的眼神，他背后是无数孤弱单薄的身影。
他本打算将后半生全部奉献在支教事业上，可陡然出现的她却像野蛮生长的荒草深深扎根于他心底。
这是周数在这里支教的第三个年头，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对他很尊敬，包括她妈妈。
他原本以为这份尊敬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无尽的争执，无尽的妥协。
中间他也想过要不就妥协，这么过一辈子似乎也挺好，可他实在舍不下那些求知的目光。
他舍不下。
她妈妈拿着剪刀摁在自己的脖颈上，她的嘴张的很大，他听不见她的声音，却分明听到她在嘶喊。一条鲜红的血线从她妈妈的脖颈上流下来，他吓得如梦初醒。
他明白，他没得选。
“没关系的，我们想其他办法好不好。”她红肿着眼睛出现在他身后。
头上的阳光金灿灿的，周数一动不动盯着彼岸，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惭愧，还是悲伤。
“我听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站在生命长河的此岸凝视着彼岸，你说，河流会有第三条岸吗。”
周数最终还是离开了，他站在麦子里，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风一吹，就不见了。
以后的很多年，他辗转于各个乡村，像个祈火者，把火种留在一片又一片山里。
他卖力的工作，整个人被填得很满，但他的心空了一块。
很多年以后，他回过头，迫不及待望向她的背影。
当初他摇摇晃晃的离开，笨拙地跟她挥手便离开，这么多年的遗忘与躲避，每一分的等待都让他的迫切与愧疚更狠一分。
他们约定见面，他穿着从未穿过的黑色西装，她穿着多年前他送的的红色高跟鞋。
这一天他似乎等了很久，久到他已经忘了当时眼角的泪。
他时常想要是曾经选另外一个选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但此刻他不愿再去想，他觉得，这次，只有一个选项了吧。
他最终还是见到了她，在火光与残渣中，她就躺在那里，像最初见面时那样温柔。
命运再次戏弄了他，这次一个选项都没有，只有一双暗淡的高跟鞋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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