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菁-第4/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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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姨则低垂下头,嘟哝着说她一夜不断地做噩梦,梦见那个“断子绝孙”的男人由于失血过多死了。他的鬼魂闯入她梦中,一次次请她原谅,搞得她闭上眼就害怕,睁开眼更害怕……

  

  母亲没好气地抢白她,说:“你一个劲儿咒他‘断子绝孙’,证明你心里恨他。既恨他,还关心他死活干吗?他若真死了,不是正解你恨了么?”

  

  小姨说:“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十恶不赦的罪犯,还是别死好啊!如果由于我的原因死了,我岂不等于变相地欠下人家老婆孩子一条命么?那不就是我这辈子也别想去掉的一块心病了么?”

  

  小姨哀哀地央求母亲。

  

  母亲拗她不过,只有答应。

  

  母亲从医院回来之后告诉小姨,那“断子绝孙”的男人,也就是“秦相公”,腿骨被接上了。但的确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需要输血。但是文化馆的大多数人,都不愿为他献血。讲阶级立场阶级感情的年月,谁愿给一个被改造对象输血啊!有几个平日里并不歧视他甚至还对他暗怀几分敬重的人偷偷到医院去献过血,但都因血型不符,白去了……

  

  于是小姨为之戚然,说这“画画的人”也真值得同情。还悔恨得泪汪汪的,说自己当时要是不哭就好了。不哭,人家也不至于从那么高的架子上急得往下蹦。不过是泼了一身油漆,又不是泼了一身开水,烫得皮开肉绽的,哭什么呢?

  

  母亲就反过来劝她,说:“算了算了,你也犯不着太责备自己。一句都没骂他,光自己哭还过分啊?”

  

  以后的三个月里,小姨又来过我家几次,但是再也没对母亲提起过“秦相公”。母亲也没对小姨提起过。显然,她们都渐渐地把那“王八蛋男人”忘了……

  

  转眼入冬了。下第一场雪了。

  

  就在那天中午,一个披了两肩厚厚的雪花的陌生男人出现在我家门口——没戴棉帽子,乱蓬蓬的头发上也落满了厚厚的雪。项上围了条多处打补丁的长围巾。围巾再长也护不住耳朵,两耳冻得通红通红。对襟的袄罩,花得像“迷彩服”似的。没穿棉裤。双脚踩在深雪中——他就是“秦相公”。他腋下夹着个布包儿。

  

  他是到我家来找小姨的。

  

  他当然并不知道小姨姓甚名谁。事实上他被送入医院后,再也没见过小姨。出了院他逢人便打听自己救命恩人的下落。“一个有白俄罗斯血统的姑娘。头发虽然是黑的,但眼睛是蓝的,又大又忧郁,而且目光善良,脸庞很白,是很美的一个姑娘”——我猜他大致上就是这么向人们描述我的小姨的。这些特征都很分明,所以有人指点他找到了母亲和小姨上班的那小小的街道鞋帮厂。那天小姨因病没到厂里去。厂里的女人们都知道小姨跟我母亲最知心,指点他找到了我家。

  

  母亲将他请进家门后我发现,他脚上穿的竟是一双单皮鞋。更准确地说,是一双鞋面儿透孔的凉皮鞋。内里各垫了一块革,颜色不一致,左脚的鞋内垫的是白色的,右脚的鞋内垫的是黄色的。我想他双脚也肯定冻得和耳朵一样了。如果他戴上一顶高高的“小丑帽”,他当时那副样子,就与我看过的一册连环画上的“花衣吹喇叭人”差不太多了……

  

  母亲也发现了他脚上穿的是一双凉皮鞋。母亲当时看着他那种表情,比我的表情还惊诧十分。母亲甚至惊诧得有些不知怎么样接待他,客客气气地给他倒了杯水,却忘了请他坐下。

  

  我提醒母亲:“妈,你倒是让人家坐下呀!”

  

  母亲才猛省地说:“真是的,快请坐,快请坐。”他刚坐下,母亲却问:“你腿……彻底好了么?”

  

  他说好了,行动自如了,说着站起,在母亲面前来回走了几步,走得一拐一拐的。他说就是当时接骨的大夫太不认真了,结果接得短了半寸。又苦笑着说短就短吧,给接上了就不错了。他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提过高的要求啊!那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么?

  

  母亲就不禁地问:“你是哪种人啊?”——其实母亲是明知故问。企图对他了解得更多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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