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间烟火-第19/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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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全德在路上,对儿子讲述了昨天发生的那件事的经过,昨夜几乎一宿没合眼。他考虑到了那件事,恐怕不但会给自己而且也会给儿子带来的后果。他并不多想自己,最了不得,把他从施工队开除罢了。他早就不想在施工队干下去了,不想再受腌臜气。还能把他如何呢?担负医疗费?他认了。以“侵犯人权”的罪名被关入狱?真要这么法办他,他也认了。但是,他却不能不为儿子想到很多很多,自己被开除了,那么儿子呢?儿子还能继续在施工队干下去吗?那一切的打击报复将落在儿子一个人的头上,儿子承受得了吗?施工队长打击报复人的狠劲儿,他心里是有数的。还有那几个挨打的呢?他们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不计后果。在儿子身上扎几刀的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把戏。儿子也和他一块儿离开施工队?那不又成“待业青年”了吗?即使父子俩都离开施工队,施工队长也肯定会对他们父子进行种种诬蔑和诽谤的。会有人相信施工队长的话,这些人会想:为什么单单他们父子俩一块儿离开了施工队呢?可见是他们自己在施工队混到了干不下去的地步……这样的推想不是挺符合一些人的逻辑思维吗?那么对儿子的重新分配也会受到影响……他差不多是用承认错误的语调对儿子讲的,他感到非常内疚,感到牵连了儿子,感到非常对不起儿子。他一路被一种父亲向儿子请罪的羞愧而委屈的心情所折磨。

  

  葛玉明并没有对父亲说一句埋怨的话,反而安慰父亲说:“爸,你昨天做的是大快人心的事,你别顾虑那么多,后果不至于像你想的那么可怕。”实际上,他并非对此事一听了之,他一路的心情并不比父亲轻松。他想:父亲已向施工队长及其仰仗的某种势力公开挑战了,他敬佩自己老父亲的挑战精神。但接下来可能需要进行的较量,应由他这个当儿子的去勇敢战斗了。父亲他毕竟是个只能够爆发,却不能够也不善于迎战人世间的战斗的老人啊!到了让施工队的所有人,包括父亲在内,看清他葛玉明是个什么性格的人的时候了……

  

  施工队长走到葛家父子面前,似笑非笑地说:“以为你们今天都不会来上班了呢!”

  

  葛玉明平淡地说:“你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施工队长吸着一支烟后,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难道你们今天就不到医院去看看那两个被打伤的人吗?”

  

  葛玉明回答:“不。他们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说罢,走到大铁炉子前,将两个饭盒放在炉盖上,挤了个地方,摘下棉手套烤手。

  

  施工队的一部分青年人,听了葛玉明回答施工队长的话,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们刚才那种忐忑不安,顿时被驱除了一些。他在他们之中是年龄最大的,也是最有威信的,他才真正是个重感情讲义气的人。他们觉得他和他们不同,这种不同不仅在年龄的差别,还体现在经历的差别上。他们大多数都没有下过乡。下过乡的几个,在农村待的时间也很短,一二年后就赶上大返城市的浪潮了。而他,却在北大荒度过了整整十一年。当过垦荒队长、连长,带领兵团战士组成的担架队参加过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冒过枪林弹雨,受过伤,荣立过二等功。他在他们心目中是个堂堂男子汉,他们平常有什么心事,都愿意告诉他。而他平常也很乐于帮助他们排忧解愁。对他,连施工队长平常也不敢无礼。

  

  他们因为他的出现,因为他对施工队长毫不客气、毫不妥协的话,刚才被压制下去的“轻举妄动”的念头,又开始在心里暗暗萌生了。

  

  只要有人带头,他们还是敢于和施工队长对抗的。他们想干一场而又不敢带头,希望他能带这个头。

  

  葛玉明看了那几个站着的青年一眼,装糊涂地问:“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哦?谁罚你们站了?”

  

  那几个站着的青年,被他问得很有些尴尬。他们偷偷瞥视施工队长,见他并没有对葛玉明的话作出什么反应,就先后坐下了。

  

  葛全德进入工棚后,始终没讲一句话。他坐在墙角的一个放工作服的破箱子上,默默地很认真地修一把掉了头的铁锹。他觉得自己在今天什么话都不应该再说了。他不知道施工队的青年们,因为昨天的事,此刻是在心里暗自追悔莫及呢,还是在暗自诅咒他这个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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