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哦,松花江之波
一
公元一九八一年十二月的某一天,一辆上海牌小汽车驶进了A城市立第二医院很有些气派的铁栅栏门内。
传达室里,一个值班的姑娘正跟一个看自行车的老太婆聊山海经,差不多聊到了“山穷水尽”。姑娘看到那辆小汽车驶进来,有意引发新的话题,便断言道:“瞧,市长又来看病了!”
“市长?”老太婆趋步走至窗前,对着玻璃哈了几口气,擦擦玻璃上的薄霜,把脸贴着玻璃朝外瞅。她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几十年,还没有机会见过本市父母官的尊容。
窗外,车门开处,走下一个人。这人,高,瘦,还有点儿驼背。
一张长脸,两腮如削,眼窝深陷。面容灰白,苍老,憔悴,皱纹纵横,像没有规划好地界的犁沟。如果去掉他鼻梁上那副眼镜,如果在他下巴上增添一绺胡子,如果把他那件打过补丁的呢大衣换成一件黑斗篷,这个人很容易使我们联想到塞万提斯笔下那位鼎鼎大名的西方骑士——堂·吉诃德。
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的人,你一背转身便立刻把他们的容貌忘了。
一旦几天未见,任你苦思冥想,却不能在记忆中重新清晰地勾勒出他们的轮廓来。可也有一些人,你仅仅朝他注视过半分钟,即使是无意的也罢,他便会给你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此后若干年内都难以磨灭。你不知道他的姓名,对他毫无了解,想不起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见过他,但他的身影和容貌却莫名其妙地经常浮现在你眼前,令你想忘掉而不能够。
对于这些人,简直可以反过来说,不是我们记住了他们,而是他们强占了我们的记忆!
他——就是这类人中的一个。
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双重的——一个命运坎坷的人,一个不甘对命运低头的人。前种印象是他那双眼睛所留给你的,后种印象也是他那双眼睛所留给你的。那双眼睛,咄咄逼人的目光笼罩在悲哀的迷雾之后,像夜空中一颗清冷的星倒映在幽邃的深潭。那双眼睛,显示出内在气质的某种刚勇,也流露出心灵之中的绝望和凄凉。
那双眼睛!
看自行车的老太婆,隔着玻璃看了这个人一阵之后,回头笑了,对传达室的值班姑娘说:“哟!今天我可开了眼了,咱们的市长就这模样呀?像只面拖虾!”
老太婆目不识丁,当然没有读过塞万提斯那部两卷本的世界名著,不知堂·吉诃德是何许人也,当然无可指责。何况,谁也不能说“面拖虾”的联想就不够形象思维的水平。
“面拖虾?胡扯!”姑娘显然认为老太婆对市长这种类比不成体统,走到窗前,想看个究竟。
“不像吗?面拖虾。”老太婆洋洋自得地反问,从窗前闪开了位置。
“他……他不是市长……”姑娘仅朝外看了一眼,脸上顿时现出诧异的神情。
“我瞅也不像嘛!市长!嘻……”老太婆睥睨了姑娘一眼,更加得意,一副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的样子:蒙我没见过世面的老婆子吗?
姑娘分明有些尴尬起来,脸红了,讷讷地嘟囔:“反正这小汽车肯定是市长的,没错。”
老太婆偏不肯给姑娘台阶下,撇了一撇嘴:“没错?嘻……你坐过市长的车?”
姑娘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个。她羞恼了,脸愈加红,一把扯住老太婆的袖子:“你以为我蒙你?走!问司机去!……”
姑娘一心替自己夺回个面子,哪里管老太婆乐意不乐意,情愿不情愿,强拉硬拽,将老太婆扯出了传达室,径直扯到小汽车跟前。
司机是个小伙子,摇下了一扇车窗,一边叼着烟卷吞云吐雾,一边优哉游哉地聆听车内半导体播讲的评书《三国演义》。
“喂!”姑娘的皮鞋尖在车轮胎上砰地踢了一脚。
小伙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把姑娘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之后,眯起眼睛,目光盯着姑娘那张惹人喜爱的白嫩的脸蛋:“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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