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全食-第4/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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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的口吻变得那么冷淡,也许并没变得冷淡,是我过分敏感,是我的心理作用。

  

  “他一听我说接你,当即表示,用多少次车都免费!他当年是你班长哇!他说他当年对你很不错。有一次半夜紧急集合,你扭伤了脚,是他从冰天雪地的大草甸子把你背回连队的……”

  

  翟广东分明在对我进行报复。我听得出来,他这么说的全部用意归于一点,那就是声讨我背叛了某种不该背叛的情感……倏然间我仿佛回到了北大荒。倏忽间我忆起了某个漆黑而寒冷的夜晚。可就是想不起来从冰天雪地的大草甸子把我背回连队的班长……忽然我明白了忘却竟是最简单不过的事。“还有一次别人欺侮你老兄,是他这位班长替你抱打不平,结果档案中被记了一过……”翟广东仍喋喋不休。“你别扯这些了!”我当年的班长低声吼了一句。是的,那不是说,那是吼。班长……班长……在一个连队一个大宿舍里生活了六七年,我竟忘了我当年知青班长的名字!不错,我当年的知青班长就是他。甚至可以说他那张脸与当年相比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只不过就是比当年老了些,有了白头发而已……

  

  马路两旁的树,叶全落光了。来来往往的男人,穿皮夹克的十之五六,亮皮的或者翻皮的。在人行道上摆摊的,似乎叫卖声已不如我上次来时那么情绪饱满。冬季对于哈尔滨和这座城市的人,其实是一种无可奈何。在树叶落光了第一场雪还没下的日子里,一切都显得色调晦暗,包括天空。只有女人们仍努力点缀着这座城市。她们似乎因皮靴和毛皮大衣而显得更加健美挺拔。也有穿毛织大衣的。那大概是一种过渡性的服装吧?真到了零下三十几度的时候,我十分怀疑毛织品也能御严寒。还有些摩登女郎穿的是银狐大衣。我曾在商场欣赏到过,标价一万多元。我的弟妹告诉我,摩登女郎们穿的银狐大衣,没有在商场买的,几乎全是在中苏贸易最初兴旺的时候走私过来的,便宜得令人惊讶,才六七百元。后来苏联人发觉这样的买卖他们吃亏吃得太大,银狐大衣和狐皮便成了中苏海关和民间贸易中苏方的禁出品。否则,全哈尔滨市的女人们在这一个冬季,也许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武装上一件银狐大衣的……

  

  我正作此推断之想,小汽车猛地一刹,我当年的班长推开车门,冲一位横穿马路穿高筒高跟皮靴和银狐大衣的女郎吼道:“眼睛瞎啦?!”

  

  女郎细眉一挑,我以为她要回骂一句什么难听的话。她那双比木匠在木板上吊出的墨线还要细的细眉却又不可思议地朝下一降,眉梢一弯,将两只涂了深色眼影的眼睛抬起,呈现出满脸的妩媚,随即嫣然一笑,娇声嗲气儿地说:“哥,捎妹子一段咋样儿?”

  

  我当年的班长虎起了脸,正欲发作,女郎又说:“求你啦哥,妹子有点儿急事儿,给你五十行不?”我当年的班长态度顿时客气起来,改换一种竭诚服务的口吻说:“上车吧!哥少要你十元。也不能让你白叫我两声哥哇!”“那哪儿成呢!赶上了妹子今儿个有钱,说了五十,就得给五十。就当妹子给了哥一份儿高兴呗!”女郎一钻入车,便打开鼓鼓的小坤包,抽出一张五十大钞,慷慷慨慨地往车前台一放。于是一股对于一切男人都会冲头冲脑的浓郁的香水味儿弥漫车内。翟广东不禁吸了吸鼻子。那女郎的甜言蜜语,连我听着都觉得心旌飘摇。更不要说我那被亲亲昵昵地称作“哥”的当年的班长了。他一边开车一边吹了一段口哨。因我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而产生的满腹不快,分明已荡然无存。“北国饭店。”女郎轻声对他说。有身份或自以为有身份的人“打的”去某个消费价格昂贵的地方时,大抵都以她那么一种口吻对出租车司机们说话。那种口吻仿佛她们或他们的颇具自信心的广告。我听得出来.她要去的地方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也许并不是,也许只不过是她偏要说出那么一种意味儿。

  

  我当年的班长问:“这么早就出动去开展业务呀?”

  

  翟广东扑哧一笑,笑得我莫名其妙。既然莫名其妙,也就懒得冒傻一问,独自莫名其妙着而已。女郎却一本正经地说:“只争朝夕呗!现在什么都疲软,不辛苦些,亏损啊!”翟广东向前倾着身子问:“现在男人们也都疲软了吗?”女郎说:“你们疲软没疲软,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哇?”说时,坐得端端的。一副庄重不可猥亵的姿态,连脖子都没朝后扭一下。我当年的班长说:“问得好!”翟广东说:“我没疲软!反正我清楚我没疲软!全哈尔滨的男人都疲软了,我也不疲软!”我当年的班长说:“你没疲软,你的钱包疲软,你小子归根到底也还是个疲软的男人啊!”翟广东被说得大为扫兴,往后座沮丧地一靠,一声不吭了。女郎叹了口长气,心灵疲惫地、感慨万端地说:“有钱的大款们渐渐都疲软了,没疲软的又不是大款。不是大款就不可能是我们的上帝。不是我们的上帝,我们也不能白讲奉献哇!这又不能和赈灾义演相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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