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全食-第14/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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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嫌我啰唆了不是。行,那咱就简单点儿汇报。后来我又张张罗罗地筹集了一些钱。在这件事上,咱们哈尔滨的北大荒哥们儿还真都挺有同情心,都挺够意思。多的出四十五十,少的出二十三十,最少的也出十元。在我的带领之下,三十多当年的北大荒哥们儿,如今都是四十来岁的大老爷们了,挤满了一个哥们儿开的大卡车,一天就从市里出发,去到了那个农村。一直开到那户人家的院门前。我嘱咐大家,我不发号施令,谁也不许下车。其实我不嘱咐,大家也不会乱来的。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哪一个都比以前稳重多了。逼着他们乱来,用钱收买他们乱来,他们也不会的呀!不过是凭着人多势众,威慑一下对方而已。我一个人跳下车,昂头挺胸地便往院里走。看热闹的村人围了好几十。那家的狗忽地就朝我扑,被我一脚踢出一米多远。那家父子三人都出来了。那当父亲的大喊大叫:‘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双手往腰里一叉,说:‘干什么?来接我们女儿走!’他说:‘什么女儿不女儿的?你们找错人家了!’我说:‘没错。就是你家!我们的女儿对你们父子三人进行了揭发,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一愣,说:‘不知道哇!’看他那样,敢情是真不知道。我说:‘那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从兜里掏出报,将预先用笔画过的字,当着他面儿大声念了一遍。他听完,又见一卡车大老爷们儿狠狠地瞪着他,心虚极了,连连往屋里请我,说有话好商量。他那俩儿子,都长得歪瓜劣枣儿似的,一看就都不是好东西。他们一个操起一把铁锨,一个操起一柄叉子,想伤害我。我朝车上一挥手,说:‘下来几位哥们儿,调教调教他们!’我话音未落,早蹦下来了七八个,将他们手中的铁锨和叉子夺了,接着一顿揍。不过是两个半大的农村土流氓,一揍,就乖了,就老实了。他们的爹,不但心虚,而且胆怯了。又恭恭敬敬地往屋里请我,一句接一句说低三下四的话。我理直气壮地进了屋,一眼就看见了那女孩儿。她吓得浑身直抖,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大概还以为她那一封寄到报社的信,招来了什么祸呢!很好看的一个女孩儿,高挑的个子,俊眉秀眼的,就是面黄肌瘦。再加上那一种浑身发抖十分害怕的样子,不由人不爱怜。穿得也不像个样子。衣服和鞋,分明是那家两个坏小子的。也不知以前收养她那户人家给她买的衣服都哪去了。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回答。我说:‘闺女,你别怕。外边那些叔叔,都是看了报来接你的呀!我们还要帮助你,找到你的亲父母!’她立刻就双膝给我跪下了,嗵嗵给我磕响头,一边呜呜哭一边说:‘叔叔,你们可来救我了。你们再不来,我……我就不想活了!……’我鼻子那个酸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们北大荒知青的后代哇,我心里能不难过吗!我扶起她,指着那男人,问她:‘他,和他那两个杂种,把你……那个过没有?……’她光哭不回答。我又说:‘如果那个了,你就点点头。如果没有,你就摇摇头。’她摇了摇头。那男人,又是沏茶又是向我敬烟。我一巴掌打飞了他向我敬的烟,指着他的鼻子说:‘两条路任你选,一条路是——今天我们就揪着你上法庭,一切由法律来了断。另一条路是——给你一千元钱。因为你毕竟名分上还当过我们女儿一回父亲。只许你不收,不许你讨价还价!我们呢,今天就把我们女儿带走,从此和你家脱离任何关系!过些日子再来迁户口。来迁户口时,你只许配合,不许刁难!’那男人一个劲儿作揖,连连说:‘人归你们,人归你们!我要钱,我要钱。一千元我不嫌少。’我掏出一个纸包,扔在地上,扯着咱们女儿的手就出了门……”

  

  翟广东摸起了茶几上的烟盒。我按着打火机向他伸过去。

  

  他深吸了一大口烟,站了起来。

  

  我一把抓住他说:“接着往下讲啊!”

  

  他说从那一天起,她就轮流住在他们的家里。

  

  “一个多月以后,才根据咱们北大荒哥们儿和姐们儿提供的种种线索,找到了小玥她母亲。我忘告诉你了,她叫小玥。玥是美玉的意思。她父亲给她起的名字。她父亲姓韩,恰巧她的养父也姓韩,所以她没改姓。她母亲已经和她父亲离婚了。她父亲一九八四年就出国了,先在日本,一九八六年又从日本去了美国。至于现在何处,连她母亲也不清楚了。那还哪儿找去哇?哥们儿姐们儿的,就都死了心了。为了让小玥也死心,就都骗她,说她父亲因公牺牲了。她非常相信大家的话。非常相信自己原来是一位因公牺牲的烈士的女儿。不过她想知道她父亲是怎么牺牲的。大家统一口径,一致认为她父亲应该是被起重机吊起的重物砸死的。你说咱们这一代人很保守吗?并不保守嘛!谁对离婚还没有个宽松的认识哇?但是怎么能把亲骨肉抛弃了呢?大家都挺恨她父亲的。所以判处他被砸死,可小玥还是要去凭吊她的父亲。能剥夺她当女儿的这一种正当的权利吗?能继续骗她说没处去凭吊吗?因公牺牲的烈士,死得其所的人,难道连个存放骨灰盒的地方都没有?解释不通哇!于是咱们有一个哥们儿出了一个主意。他说他两年前病故的表哥,从骨灰盒上的遗像看,年龄跟咱们差不了几岁。就当是小玥那王八蛋父亲,带小玥去凭吊一回吧!你别开口打断我!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在当时,这也不能说是个馊主意。反正当时大家都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就这么决定了。你又瞪着我干什么?光我一个人表态,能就这么决定了吗?大家当时都表态了!我这个会长,当得是很民主的!有一天我们就带着小玥,到骨灰存放处去凭吊。按我们的想法,去十来个人,甚至五六个人,陪着小玥,不使她感到孤单就是了。可万万没预料到,那一天,在那种地方,竟聚集了二三百人!我揽着小玥从小汽车里钻出,见那么多人朝我们围过来,我心里就开始发虚。我没想导演场面这么大的一出戏呀!我心里能不暗暗叫苦吗!也不知哪个哥们儿嘴贱,将事情张扬了。二三百人中,我认识的人并不多。十之七八全是我不认识的,都是认识小玥她父亲的。男男女女,首先围住小玥表示抚慰,都很真心,看得出来都很真心。接着围住我表示感激。说一返城,小玥的父亲便和他们失去了联系。说他们全都不知道小玥的父亲竟成了烈士。叹息,回忆当年,伤感,掉眼泪。说按情理他们这些与小玥的父亲有过亲密关系的人,更应对小玥承担起一切义务。说他们觉得义务完全由我们一些与小玥的父亲当年并不认识的人承担了,他们都很惭愧不已。都希望能通过一种方式,弥补什么。所以,张三串联李四,李四串联王五,王五串联姚六,能来的,全来了。我完全理解他们。但若由我来继续导演这么大场面的一出戏,若由我来继续骗这么多人,我能不心虚吗?我从没这么干过呀!可在那种情况之下,我不继续骗他们,又能怎么办?假戏也得真做呀!而且要做得比真戏还真。别无选择呀!好在都是大人了。都不是第一次参加追悼会,都明白该怎么做,倒没太用我指挥,都怪由衷、怪虔诚、怪自觉的。我只不过主持主持,其他的一概事等,都有人预先想到了。比如黑臂纱,比如小白花儿什么的。献了二十多个大花圈。还有人带来了录音机,带来了哀乐磁带。哀乐一响,全体肃穆,鸦雀无声。鞠躬三次。场面还挺庄严的。有人提醒我,在这种情况之下,应该给小玥个机会,让她对她父亲说几句。我一心只希望赶快结束了事。说不必了吧?他们说那可不行!我说小玥以后会有这样的机会啊!以后她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来呀。来了想说什么说什么。他们说她再来,会有这么多叔叔阿姨和她一块儿凭吊吗?她此时此刻想对父亲说的话,正应该在此时此刻说啊!我觉得他们的意见也不无道理,就问小玥,是不是想对父亲说几句。她摇摇头,回答没什么可说的。我说,没什么可说的,也说两句吧!不说两句,兴许大家会误解,认为她心里对父亲还有些怨恨呢。小玥就说——爸,我不恨您。我恨过您。可我以后再也不恨您了。我永远永远怀念您……她说不下去了。又哭了。咱们几个姐们儿,就围着她劝慰她‘节哀’‘不要忧愁’‘你父亲虽然不在了还有叔叔阿姨们关心你呐’之类的话。这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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