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全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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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月全食

  

  “你可算回来啦!”

  

  他如释重负地说。并且,亲热地搂抱了我一下。是的,是搂抱,一种“哥们儿”之间的友好的表示,不似拥抱那么文雅,却比拥抱亲近。转忧为喜的一个“算”字,使我听出了些许谴责意味儿。

  

  我满脸阴沉,仿佛被侮辱与被损害了。尽管我在火车上提醒自己——见面后应隐藏起内心里的一切不痛快。我刚从哈尔滨回到北京七八天,这位“兵团战友”翟广东连发三封电报又将我催了回来。三封电报的文字几乎相同——“十万火急速归”。区别仅仅在于,第二封电报在“十万火急”后面是“速归速归”。多了一个“速归”。第三封电报在“十万火急”之后是“速归速归速归”,多了两个“速归”,还是“加急”的。三封不明不白的电报,搅得我在北京做什么事都踏实不下来,想置之不理也不能够。

  

  我往他单位挂了四次长途电话。前三次是他的同事们接的,问他们他究竟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都说不知道,不清楚,都说看他整天嘻嘻哈哈的样子,肯定并未遇到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第四次才侥幸听到他自己的声音。

  

  我在电话里向他诉说我的种种苦衷——儿子小,我每次外出,不托给邻居,就得妻子请假在家。经常托给邻居,谁都有嫌烦的时候。而且我也不是动辄习惯于开口求人的人。何况我住的那一单元,上三下四左五右六,算得上邻居的人家以小两口为多。电影厂的年轻人,在家里安安稳稳吃顿午饭的少有。将儿子托给他们是最靠不住的。妻子那方面呢,中午休息一小时,匆匆忙忙赶回家做顿饭,下午准迟到。刚定了严格的考勤制度,迟到了领导就不高兴。干脆请事假领导也不高兴。那并不是一个闲散的单位,那是“优化组合”试点单位。请事假的次数多了,就可能被划入“另册”,不尴不尬地“挂”起来……

  

  “你给她开张病假单嘛!”

  

  翟广东在遥远的电话那一端替我出谋划策。

  

  “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能开得出病假单来?再说,她也没病!就算我是医生,能给自己的老婆乱开……”

  

  我不免有点儿生气,觉得他分明是在强我所难,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在强我所难。

  

  “谁说你是医生了?找个当医生的北大荒哥们儿开张病假单,就那么为难你吗?……”

  

  我听出他对我诉说的种种苦衷颇不耐烦。对于我们这一代中一切曾经属于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人,他一概称之为“北大荒哥们儿”,不论男女,也不论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我每每听他如此这般一往情深地说,总忍不住想挖苦他一番训导他一番。他似乎根本不承认也根本不愿承认“时过境迁”这一事实。他似乎更乐于执迷不悟地生活在一种自己用“北大荒情结”营造成的温温馨馨的梦幻中。而依我看来,他自以为会天长地久的那一种温馨,除了证明同代人们多么怀旧,也便是多么希望凑在一块儿集体地凭吊早已逝去的青春,再没别的什么稍微特殊点儿的意义。如同更年期的妇女凑在一块儿聊她们当年的初恋或失恋。而这一点若从心理迹象分析,提供了开始迈向老年的根据。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的万千“兵团战友”,已分布在城市坐标的千差万别的点上,共同语言已失去最初的效应。那一种温馨已太是一种想象,已很有些靠不住甚至很值得怀疑了……

  

  “我还没烦呢,你烦什么?”

  

  是的。我当时在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

  

  他那一端便沉默了。

  

  我又说:“你三封电报催我回哈尔滨,究竟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别扯那么多闲话淡话了!现在长途电话费挺贵……”

  

  他说——电话费、往返车宿费,他全部替我出。

  

  我坚持说——他若不预先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事,我就不订火车票。

  

  他固执地说——反正是“十万火急”的事,很重要的事,电话里不便告诉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我问——是对于他很重要的事,还是对于我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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