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冰坝-第4/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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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院的人督促翟老松写“状子”。有了“状子”,法院就重判刁民。“放他们。放他们了事。”翟老松翻来覆去只这一句淡淡的话。法院的人以为他胆小,不敢写,劝他拿出点胆子,什么也别怕。

  

  法院给他做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却瞪起了眼:“你们咋知道我胆小?你们咋知道我不敢写?我怕谁?这村里我翟老松怕过谁?!”法院的人大惑不解。他不起诉,法院也就只好放了那些逮去的人,事情不了了之。

  

  在这件事上,翟老松自有他的一套思想逻辑。他若起诉,法院必重判他那些本家弟兄和族人。他们的老婆孩子脸面上必蒙耻辱。他们的家庭失去了主要劳力,将怎么过日子呢?放了他们,他则可以从此具有鄙夷他们、蔑视他们、厌恶他们的特权了。这也许对他们更是一种惩罚、更是一次教训,对他自己亦更是一种补偿。被他翟老松,啊哈,为翟村人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人物所鄙夷、所蔑视、所厌恶,更主要是被他所宽恕的人,倘不引咎思过,还算个人吗?……

  

  然而他大错特错。被逮去了又放回来的那些本家弟兄和族人,当天又在那片遭劫遭难的果林里肆无忌惮地发泄了一番,毁几十株果树。末了还将他们的猪撵到果林中去,让猪尽情享用那些地上的没被抢尽的果子,并结伙找到他,当面对他说:“老松,你别生气。我们不冲你,我们冲一个理!”

  

  “老松,我们一天天富了,你也可以一天天富,但得一天天的!像你这么富起来不行!我们不抢你,万把元眼瞅你到手了!你自己想想,你比我们也富得太顺当了吧?照你这么富,几年后你成财主了!我们倒成富起来的穷人了!如今不是讲共同富裕的吗?何年何月,抢要成为财主的人也总归没错吧?再者说了,我们不过就是抢你的果林,没到你家去抢呀!我们心里是念着族分和辈分的!”他们说得率真,说得虔诚,说得推心置腹,说得理直气壮。

  

  他一把从墙上摘下猎枪,恨不得一枪枪崩了他们。

  

  “老松,你干什么你?!……”

  

  “老松,你可是党员!你!当过村长的人!这么一次便宜都不肯顺心顺气地让大家伙占吗?!……”

  

  他怔怔地望着他们,完全气糊涂了,一时反倒不甚明白,究竟他翟老松有理,还是他们有理。

  

  他们却趁他糊涂的那当儿,扬长而去。

  

  以后更加反了过来——被鄙夷、被蔑视、被厌恶的,不是他们,竟是他自己。他至今也不能明白他们凭什么。而他们认为他心里当然应该明白。事情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他那糊涂不过是装糊涂。

  

  于是从那以后他渐渐从情感上抛弃了这个村子。或者反过来说这个村子抛弃了他也可以。他再也不愿为这个村子效什么劳了!他再也不听广播里“物质文明是精神文明的基础”那套话了。彻底不相信了!他原本是抱着极大的乐观,期待翟村人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之后,变得更仁义、更友善、更有人情味儿的。而翟村的现实给了他一个大的失望。翟村的人们之间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亲近关系。一些人并不仅仅满足于自己富起来,还时时诅咒别人仍在穷着。因别人的倒运或公开或暗地里幸灾乐祸。

  

  他在山林中搭了一个小木屋。更多的日子他远远躲避开翟村,和他的狗孤独地生活在那山林中的小木屋里。渐渐地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与翟村不相干的人,并且渐渐地习惯了这一点。翟村的人也似乎渐渐地将他遗忘掉了。只有偶尔听到他的枪声,才想到翟村还曾有过翟老松这么个人。

  

  翟村人人都在富。富了的许多翟村人,以狼那种歹毒的目光觊觎着本家人和血脉相连的族人们,算计他们是不是比自己更富了。如果是,他们就很痛苦,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甚至恨得牙根疼。翟老松常常独自回忆起十几年前、二十几年前,或者更其久远的三十几年前的许多往事。他认为那些年的翟村人差不多都是好人,又穷又好的人,善良,富有同情心,肯于互助。而如今是差不多不同程度地都变坏了,变得使他感到陌生、使他憎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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