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冰坝-第21/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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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奶,我是您小辈人,我应该背您走哇!三奶,来,来,让我好好背起您……”他一边劝说,一边要强背起她。那老妪枯槁的双手攥成小小的拳头,鼓槌似的擂他背,接着拧他脸,拧他脖子,咬他耳朵。“三奶,别咬我耳朵!……”他没法儿背起她来。“儿子不孝,媳妇打骂,孙女们不把我当人看,我这么大岁数了,早该死了,还逃命干什么?今天不是阎王爷给我个机会吗?……”翟老松愀然了。他低问:“三奶,还……要我替您老人家做什么事不?”老妪又睁开眼看了他一次,说:“帮我打开地下那口箱子,里面有我早年为自己做下的妆老衣,你就帮三奶穿在身上吧……”翟老松闻此言毫不犹豫,迅速跳下地,打开一口破箱子,从箱底儿翻出一套压得像纸板一样的,浆过染过的旧蓝布裤褂,复跃到炕上,急不得快不得地将那套二十几年前的衣服穿到了老妪身上。

  

  “你……再替三奶把窗帘拉上……我怕见着什么情形……”翟老松拉上了窗帘。

  

  他一时不禁地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惯常偷三奶鸡窝里的生鸡蛋喝,有一次被三奶抓住,却没骂他,也没扯着。她找他爹娘告状,而是说,吃生鸡蛋闹肚子,若以后再口馋了,就来对她讲,她一定给他煮熟的吃……

  

  “三奶,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事儿要我做吗?”老妪微微摇头,不再睁眼。“三奶,您放心,逢您的祭日,我一定给您老人家烧纸……”老妪微微点头,表示听到了并且信任他的话。“三奶,那……我这小辈人,给您磕送终头了!……”他说罢跪下,给翟老根的老娘连磕了三个响头。鸡、鸭、鹅、猫、狗以类人的眼神儿安安静静地瞧着他。他缓缓站起,抹了一下眼角,低着头一步跨了出去……

  

  村长倒是没有放火烧村部。因为村部没有任何个人财物,所以也就没谁冒死守着它不肯离去。

  

  此时它的门四敞大开,播音器摔散在门口。翟老松经过时,听到电话响个不停。他略略犹豫了一下,大步走过去了。这种生死都在不可料测的关头,他不愿接。可那一阵比一阵急促的电话声追着他响,仿佛一个人在乞乞地召唤他。鬼使神差地,他站住了,终于不再犹豫,跑入村部一把从桌上抓起了听筒。

  

  “喂,喂!翟村吗?”

  

  “是翟村。你哪儿?”

  

  “我县委!你们村人发现冰坝没有?”

  

  “早就发现了,人都撤到山上去了!”

  

  “好!我命令,立即将冰坝炸开!河水在上游泛洪了,三个村子都淹了,一百多口人在房顶上待着呢。听明白没有?”

  

  “……”

  

  “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你是谁?”

  

  “翟老松!”

  

  “翟老松,我这里记下了你的名字!误了救人,我定拿你是问!”那边挂了电话。他也缓缓放下了电话。

  

  这会儿,只有这会儿,当他明白了自己仍不能离开村子时,他才感到一种死难关头对孤独的恐惧,那是甚于对冰坝的恐惧的。

  

  打电话的是谁?县长?还是县委书记?抑或一般的工作人员?不管是谁,代表县委,是命令。似乎执行也得执行,不执行也得执行。似乎那命令就是对他翟老松下达的。老县长老县委书记,他认得。他们也认得他。不会对他的名字感到那么陌生,不会用那么一种严厉的口气跟他说话。如今县官已换了三届。他认得的官极少了,知道他翟老松是何许人的官也极少了。

  

  但他分明已等于接受了命令。

  

  翟老松跨出村部便往村北面废弃了的碾房跑——在那儿,在被半人多高的篙草掩蔽了的石磨底下,藏有足够炸塌冰坝的黑炸药,一米多长一截导火索和几个雷管。那本是他当村长时村里采石所剩的公物。后来实行承包,分配公产时被他藏在那里,占为己有。他打猎的子弹,就是用那种烈性的黑炸药自己填装的。雷管他曾带到河上游很远的地方炸鱼用掉了几个,还剩下一些。

  

  这是他为翟村人效劳三十多年中唯一的一次贪污行径。除他自己,没第二个人知道。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在冰坝那儿一条腿还受了伤,刚才混乱时他并不觉疼,现在很疼起来,就有些跑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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