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秋之殡-第9/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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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拐李”,也是在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感觉,也和孙老闷儿一样有一种紧迫感。他辞去了教书先生而当风水先生,并不是为了体验待业的滋味儿啊!又不想当小说家,体验那个图哪般呢?他花钱让高明的铁匠师傅锻造了他那根铁拐,并不是为了把它靠在门后生锈的啊!……

  

  就连他的小女儿凤娇,都是在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感觉。不过她因年龄小,对自己还缺乏理解罢了。于是她只有跟着大人们的感觉走。她爹所期待的那一种感觉,在她看来很神秘,因而很有魅力。于是她极乐于跟着她爹的感觉走……

  

  别的孩子们呐,则跟着他们自己的大人们的感觉走。

  

  方圆百八十里,各个村上的男女老少,此时此刻,都因杨纯善之死这一确凿无疑的信息,而大大地活跃了起来……

  

  下午,孙老闷儿矮小枯瘦的身影,出现在杏花村。

  

  他从容不迫地,简直可以说是神采奕奕地朝“铁拐李”家中走来。

  

  杏花村的人,很少见他精气神儿如此明朗、如此好过。他肩上挎着一个花布兜,沉甸甸的,不知装的是什么。

  

  在距“铁拐李”家三百步远的地方,他被一群孩子包围住了。他们向他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好像他是城隍庙村的首席新闻发言人,而他们是一群记者。孙老闷儿并不屑于很认真地回答些个孩子的不三不四不值得认真回答的问题。但他半点儿也没有显出根本不屑的样子。他知道,他们是很能够制造舆论的。他们——那些个孩子的情绪,在不同程度上,将会影响到他们的大人们以什么样的一种热忱、以什么样的一种态度,参与他所要总导演的一出大戏——杨纯善的丧事,将是一出大戏。要导演好这出大戏,颇不简单咧,他这么认为。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出戏。他也这么认为,他对此估计充分。他一向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一个受别人摆布的角色而已,即使在他以为自己很了不得、很威严、很使别人害怕的时候,他也仍不过是一个受别人摆布的小角色而已。这是他六十五岁才渐渐悟明白了的。别人仍以为他还没明白,包括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其实他早明白了。但这一次他要摆布别人了。他早在盼望这样的一次机会了!他要抓牢这样的一次机会实行体面的报复。这是他心底的一个大秘密。当他死那天,他才告诉人们——还记得杨纯善那一次丧事吗?场面很大很气派是不是?谁调遣了那么大的场面,谁制造了那么大的气派?我,是我孙老闷儿。那一次我不过是摆布你们玩一次。难道你们不是都受了我的摆布了吗?愚蠢的人们,都牢牢记住我吧!因为我这个令你们讨厌的人,报复地摆布了你们一次啊!……

  

  想到他的报复正在开始实行,他觉得一股青春焕发般的活力,整个儿地滋润着他。

  

  他充满自信地对些个孩子说:“告诉你们的爸妈,杨家的丧事全权委托我操办了,要大办一场。我要全心全意办好。让杨家的人高兴,也让所有帮场面的人高兴……”

  

  “噢,噢,大办罗!大办罗!……”孩子们欢呼雀跃。“铁拐李”站在家门前,不动声色地望着这一情形。孙老闷儿一瞅见他,甩开孩子们,赶紧朝他走过去。风水先生并不迎他。风水先生已经换上了浆洗过的“工作服”。倒剪双手,伫立而伺。风水先生的“工作服”,由一件黑绸长褂、一条黑绸裤、一双钉了掌的半新不旧的三接头皮鞋组成。裤腿扎起,露着一截儿十分醒目的白袜腰儿。袖口也卷着。补在袖口内的衬袖布,也白得晃眼。腰间系一条紫红色的宽绸带。黑绸褂子的前裾,翻将上去,一角掖在宽绸带下。这一种装束,使他看去极像一位过去年代的乡绅,也极像一位过去年代的武师爷。唯独他那眼镜,还使他保留着几分与“先生”二字有缘的意味。  

  在过去和现实之间,“铁拐李”常常很困惑,不晓得究竟该怎样设计自己的形象才好。自己对自己目前的这一种设计,并不令他感到满意。他缺乏新颖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他只善于模仿过去而已。风水先生在过去是什么样的装束,他不知道。过去这一带的人们都是穷人,穷得连迷信都迷信不起。他如同一个想学戏子的小孩儿,凭着点个人意识和小聪明,煞有介事地往自己脸上涂抹油彩罢了。好在随他无论怎么设计自己的形象,人们似乎都挺认同,并不评头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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