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会去的会去的,一定会去的。”
小齐想对我说什么,却什么也没对我说,只对他的女儿说:“跟伯伯再见。”
于是那女孩儿机械地重复:“伯伯再见。”眼神儿依然像来时那么忧郁,模样也是。儿童的忧郁的眼睛,最能将大人们常说的“忧郁”这个词儿放大了再显示给大人们看。我自己的眼睛不禁地望向别处。
“跟伯伯贴个脸儿。”
女孩儿从爸爸怀中将身探向我,我将自己的脸凑上去,和她的小脸儿贴了贴。
我觉得那小脸蛋儿挺烫。
“孩子在发烧吧?”
“嗯。”
“那你还带着孩子来!”
我不免责备当爸爸的。
“不带不行,她要来啊!这孩子太懂事了,比我还上火着急。”
当爸爸的似有无穷苦衷。
将他们送走后,妻埋怨我:“叫你少管闲事儿,你偏不听。怎么样,这下又把自己卷进去了吧?处理不妥,你非落个双方面都记恨你的下场不可!”
我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个双重间谍。我明白这样的角色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角色,但却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一情节或细节,使自己命中注定似的成了这么一个角色。
我说:“你别烦我了好不好?”
第二天晚上我到冉家去。开门的是冉的母亲,面有愠色的老太太强作笑颜,没将我引进客厅,而引进了四间房中最里边的一间——冉的父亲的书房。经过客厅,我见鱼缸不在了,地上有没拖干的水迹。经过冉的卧室,我听到有人在里面抽泣。我想那一定不会是别人,一定是冉。我想那鱼缸一定是碎了……
老太太分明也不想隐瞒她们发生了争吵。我一落座她便说:“气死我了。”
我讪讪一笑,问:“怎么了?”
老太太说冉反对她替冉的父亲准备进行到底的事。说冉认为,当女儿的起码也有一半的权力和资格,决定某件与死去的父亲有直接关系的事,以及决定怎样做才合乎父亲生前的一贯思想方法。
“你说她这不是家庭中的叛逆吗?她还认为她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你说,父亲死在别人手下,当女儿的,哪有站在什么客观立场的?如果老头子恶贯满盈,又当别论。可老头子一生善良得没比正直得没比呀!谁反对我,谁就是我的敌人!……”
老太太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恼怒起来,两只保养得很好的手,同时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并不时擂着自己的膝盖。她一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样子,甚至是一副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样子。
那一时刻我被她那一种气概震慑住了,预先想好该怎么说的话,全忘了,感到很是尴尬。仿佛内心里的企图和目的,已然被老太太洞悉无遗看穿看透。我觉得即使要说的话又在头脑中重新排列组合好了,聪明点儿,识时务点儿,也还是不要说为妙,起码应该留待以后或许有了较适当的机会再说。
老太太问我,是不是来告诉她进展情况的。
我说也是也不是。那件事,进展是在进展之中的,但牵涉法律的事,非一朝一夕就能有结果,希望她耐心等待。说罢我起身告辞。
老太太翻出一条烟非要送给我。我推拒不过,只得笑纳了。我知道这将使我以后在她面前更加被动。但是她那么诚心诚意,使我唯恐却之不恭,没法不收。
复经过冉的卧室,老太太悄声对我说:“你劝劝冉吧,劝她别跟我争吵。这家,从此就剩我们母女俩了,不能争吵。一争吵,双方都伤心,都伤感情……”
她笑了笑,笑得有那么几分凄凉。
我犹豫一下,说:“好,我劝劝她。”
于是我进去劝冉。无非将她母亲的话,对她重复了一遍。其实我进去之前,她已经不再抽泣了。她先看我手中的烟,随后才抬头看我的脸。她那样子,似乎对我有些冷淡。
她说:“对于我们家的事,你最好别过分热心,别太介入,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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