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冉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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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冉之父

  

  冉来了。

  

  “父亲……父亲他……”

  

  冉神色伧然,眸子凄迷着哀雾。

  

  冉很久没来了。

  

  我说:“冉,你父亲他病了吗?”

  

  “死了……”

  

  冉倏忽间泪潸潸下。她缓缓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一动不动,仿佛打算永远那样了……

  

  我不禁愕然。

  

  许久,我嗫嚅地问:“什么病?……”

  

  冉放下手,目光恍惚,似乎不知该看何处。

  

  “不是病……不是……他在存自行车的地方跟一个妇女吵架,人家用伞捅他。新伞,伞端是金属的。从他两根肋骨间捅进去了,捅着了心脏……”

  

  我又是一阵愕然。

  

  “依我,就不开追悼会了。可母亲坚持非开不可,他的一些弟子们,也都主张要开。所以,所以我来给你送这个……”

  

  冉从小包中取出一份讣柬,犹犹豫豫地放在桌上。它印制得很庄重,很考究。

  

  “有空儿,你就去参加,没空儿,就拉倒。反正人已经死了,左右不过是那么回事儿……”

  

  我立刻说:“我去我去!哪能不去呢!……”

  

  冉匆匆告辞……

  

  我独自发呆……

  

  一位社会心理学权威,一位极有涵养,平和得如一泓静水的老人,竟会在存自行车的地方跟妇女吵架,竟被对方用伞捅死,越细想,越感人生之无常……

  

  我认识他,才一年多。某日北影的一位朋友找我,求我件事。问什么事,说小事一桩,说希望我替他要到一个“饲养证”。

  

  “你也对‘花花’产生怜悯?”

  

  “花花”是一条小狗,一条黑白色的小狗。在寒冷的冬季里,跑到了我们这一居民区。左胛骨那儿带着一道很深的砍伤,皮肉令人触目惊心地绽翻着。最先发现它的是几个孩子。它蜷在我们儿童电影制片厂宿舍楼传达室的山墙后,由于冷和疼,瑟缩着发抖。孩子们发现了它,就围住它。其中有我儿子。我想他们当时看着它,一定像看着一个年龄比他们还小的男孩儿或女孩儿,一个无家可归的男孩儿或女孩儿,一个受了重伤奄奄待毙的小小流浪儿。他们可怜它,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在我们童影宿舍传达室旁边,盖着一间简易的小土坯房子,住着些民工。正是中午,孩子们放学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民工们见孩子们围住什么看,也纷纷好奇地走过去。那小狗在他们眼里,肯定和在孩子们眼里是不同的。他们大概看到了一盆肉。他们中的一个,就拖了它的一条后腿,想把它拖回到他们住的土坯房子里,杀了它,吃它的肉。也许他们认为,不杀它,它活不过几个时辰,也是难免一死的。人拖它时,它并不咬人,也不叫。我想当时它眼中,肯定充满了恐惧,充满了绝望,肯定充满了听天由命的无助的悲凉。如果它真是一个男孩儿或女孩儿,真是一个小小流浪儿,也许但求一死,但求速死。

  

  可是有一个孩子突然叫喊起来:“不许拖它!”

  

  那一天的那一个时候,我正开了阳台的窗子,放我写作时吞吐造成的满室烟雾。于是下面的情形便是我探身窗外所目睹的了:

  

  民工们未将一个孩子的叫喊当成怎么一档子事儿,拖小狗的那个仍拖它。

  

  “不许拖它!”

  

  许多孩子都叫喊起来。

  

  “你们的?你们的?”

  

  民工们不示弱。

  

  “你们的?!你们的?!”

  

  孩子们更不示弱。

  

  “你们想杀了它,吃它的肉,是不是?!”

  

  首先叫喊起来的那个孩子,咄咄逼人地质问民工们。

  

  “是,又怎样?你们再叫喊,我们立刻弄死它!你们信不信?”

  

  “你们敢?!”

  

  “嚅,嚅,怎么不敢?”

  

  拖狗那个民工,说着不拖它了,目光四处寻找能立刻弄死它的东西,没什么顺手的东西可被他当场利用,他便去捧一块大石头。

  

  首先叫喊起来的那个孩子,扑向他,咬他的手。大石头落地,又砸了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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