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钳工王-第5/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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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合同是前任厂长签的。当时人们皆因厂终于被“嫁”出去了而高兴,仿佛人人自己都是“老大难”女子,终于被“嫁”出去了一样庆幸,一样喜出望外,所以也就没谁真正关心那合同的详细内容。前任厂长签完那一份合同不久,香港方面就汇来了一笔款,于是全厂工人都补发了工资,那一天一些年轻的工人们,放了鞭炮,扭起了秧歌。这之后不久,前任厂长调到省里当什么厅的副厅长去了,还带走了几个人,都是了解合同内容的人,从此,那合同就在保险柜里存放着,没谁再去多想它。连新任厂长章华勋也不曾多想到它,更不曾打开保险柜看它。他认为,自己这个新任厂长,事实上只不过是一位过渡厂长,而过渡时期又是很短的,香港人一来,自己将这个厂一交接清楚,自己这个厂长也就等于自行废黜了,连自己的去留或任用,都将听香港新厂主的安排,他哪里还有那种打开保险柜取出合同文本细看的好奇心!……

  

  他是在收到一份电传后才命秘书取出合同文本的。那是一份很普通的电传。文字极短,通告全权代表何日到达而已。他看那合同文本时心理很特殊,似乎有几分不情愿,有几分被迫,似乎与自己的命运紧密相关,又似乎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对这个厂有深厚的感情,却对自己的去留持无所谓的态度。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学费全由岳父母包管了,岳父母都是离休的师级干部,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儿子的大学和岳父母安度晚年的干休所在同一城市,这使他们夫妻俩简直半点儿都不必为儿子操什么心。至于他自己,他的几名当“总裁”当“董事长”的大学同窗,已向他发来了又郑重又诚挚的邀请信,希望他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当位副经理什么的。许下的月薪也是很可观、很令他满意的。何况,他这位厂长,并非上级红头文件正式委任的。厂都将不厂了,还委任什么厂长呢?说得体面点儿,是“代理”厂长。说得不敬,其实不过是短期的“维持会长”。在这个厂还没被接收前,总得有个人临时维持着不是?不能叫人家来接收一盘散沙、无首人群吧?

  

  但他看过那份合同后,震惊极了,呆坐了半天,接连吸了三支烟,仍缓不过神儿来!一半还多的工人明摆着将要面临失业呀!怎么能这么卖厂!这不是卖厂,已经意味着是出卖一千几百名工人弟兄的最根本利益了呀!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升官呢?走时还受到许多工人们自发的欢送!工人们还依依不舍千恩万谢!

  

  他恨得七窍生烟,如果对方正在他面前,他定会一个大嘴巴子狠狠地扇过去!

  

  他又将那合同文本锁进了保险柜,没敢将他看到的内容向任何人透露。如果合同中的两个百分数被工人们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愤怒起来的工人们,也许会变成三千头愤怒的狮子吧?

  

  从那一天起,他没再睡过一个踏实觉。

  

  从那一天起,他觉得他肩上担起了一份责任。他想他章华勋,要为工人弟兄们的根本利益义正词严地向港商的全权代表提出修改合同的建议。不错,使合同生效的是法,但在这个国家里,与法同在的,总该还有点儿良心吧?三千多几代工人并不情愿是包袱呀!他们平均拿一百七十多元的月薪,每月干的可绝不是只值一百七十多元的活儿呀!说他们是包袱,太昧良心了吧?就算他们是沉重的不知该往哪儿甩的包袱,那么又是谁将他们变成了包袱的呢?往小了说还不是这个厂吗?往大了说还不是这个国家吗?还不是这个国家将他们牢牢地死死地几十年如一日一代代按住在这个厂里的吗?历史事实是,当年谁如果进了这个厂穿上了这个厂的工作服,那就等于是在无期限的生死契约上按了手印画了押!若想活着离开这个厂,几乎是痴心妄想!都说当年的知青返城难,成了这个厂的工人再想离开这个厂,绝不比当年的知青想返城容易!他章华勋当年就曾因企图调离这个厂,不但受到了大会小会的批评帮助,还险险乎被开除党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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