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发言-第15/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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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又一次被角色化了的他,却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只有暗暗地苦闷而已。

  

  他的工作状态,由最初时期的意气风发感觉良好,而每况愈下渐渐丧失了主观能动性,后来则有那么点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到了一九八五年,在一次换届中,他的职务由正而副被人取代,仍为他安排副职,乃体现着校方对他的厚爱。

  

  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整天地有些无精打采起来。被“改造”时,他的梦想仅仅是有一天摘掉“右派”帽子;刚刚平反时,他的梦想仅仅是人们尽快忘记他曾是“右派”那档子事。他原以为自己对人生的要求已降低到了最低点,却不料人的愿望是习惯于从最低点向上逐渐攀升的。他既是人,遂发现自己也不例外。在校总机机房里,部长的姓名是列在校领导一栏的,而副部长则不,并且没有单独的一间办公室、专用的一台电话了。他原以为自己其实是根本不在乎的,一旦拥有过了再失去,他却明白自己其实是挺在乎的。他因而沮丧,既沮丧于由正而副,也沮丧于连自己对自己都感到不解的那份在乎……

  

  一年后,久已失去了联系的当年的老校长,不知从谁那里获知了他的下落,从北京给他写来了一封信,问他愿否到北京的某重点大学,也就是对方任校长的一所大学去谋人生的发展。正是国家高等教育开始大发展的年代,北京方面出台了吸纳高等教育人才的政策。

  

  他转忧为喜,喜不自胜,赶紧复信,表示极愿。毕竟,倘调往北京,意味着人生的又一次转折。

  

  不知为什么,此事拖了一年。在他大失所望之际,来了令他大喜过望的调令。

  

  调到北京以后,当年的老校长与他谈了一次。对方由于在二十二年前那个决定他命运的晚上,替他辩白了几句,便被认为有包庇“右派”言论之嫌,以后一直受着政治冷遇。“文革”中新账老账一齐算,于是被打成“黑线人物”,罢官撤职……

  

  老校长说当年很对不起他,明明是指示他“引蛇出洞”的,却不料把他也定成了“右派”。而且,自己也没保护得了他。

  

  他说其实自己当年很对不起老校长。“引蛇出洞”有许多种方式的嘛,是应该很好地讲究一下政治的艺术性嘛,是自己利令智昏,一番发言酿成了一次严重的政治事件,还牵连了老校长以及十余名学生。这个沉痛的教训是一定要永远铭记的,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于是两人理解万岁,彼此执手,相向唏嘘不已。

  

  老校长又说,由于他是典型“右派”,他的进京对各方面来讲都是一件慎重之事,所以拖了一年之久才批下来。还说,诸方面对他平反之后的言论表现都是满意的,甚至是欣赏的。这使他不禁暗自庆幸,觉得虽曾引起过许多人的反感,却是值得在言论上那么表现的。

  

  老校长向他透露,将暂且安排他任团委书记。他顾虑自己五十多岁了,其年龄不利于开展工作。老校长说不过是一个过渡,说从前他是自己栽培起来的人,现在还是,更是。说过渡一下之后,对他另有重用,否则会千里迢迢地把他调到北京吗?

  

  最后,老校长语重心长地教诲他,北京毕竟是北京,是中国的思想解放之都。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们的思想,在北京,尤其在重点高校,粉碎“四人帮”后一直表现得极其活跃。知识分子如果在北京给人以思想保守、僵化甚至“左”的印象,即使被大人物欣赏,那也是较难胜任愉快地肩负重担的。希望他在北京要自己打开思想的窗户,善于接受别人的深刻思想,也要善于使别人明了自己的头脑里究竟有些什么样的称得上是思想的货色……

  

  他诺诺连声,倍感对方对自己的关怀。并且,暗觉诚惶诚恐。

  

  他在新角色的职务上谨小慎微地工作了半年之久,那时就快到了一九八六年的年底了。大学生们倒也渐渐接受了他这位五十多岁的、超龄的团委书记。因为他责人宽、克己严的工作作风,还因为他成功地举办了几场很受他们欢迎的文艺活动,校领导们对他的工作成绩也比较肯定,常用“稳健”二字加以评价。而他自己清楚,那一评价得来不易。是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既定方针”换取的。其实一切人,包括学生们,心里都明镜似的,都断定了他只要再平安无事地工作上几个月,那就注定会高升了。五十多岁的团委书记,是太超常的现象了嘛。有人私下里甚至这么议论:“是为了给予他在学生中充分亮相的时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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