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也没说,一手捂着头进了家门。
他跟进了她家门,也许有些明白了她的遭遇,沉思着说:“顺嫂,今天做得似乎对的事,不等于将来也肯定对。你可要学会三思而行啊!”
他走后,她因他的话陷入了长久的自省……
胜利和秀秀从学校回到家里,见她头上缠了纱布,也都惊愕地问她怎么了。她没告诉他们实情,用谎话搪塞过去了。
瞧着他们臂上的红卫兵袖标,她严肃地问他们打过人没有。他们都发誓没打过。她这才放心,一再叮嘱他们不许学打人的红卫兵……
白副部长被第二次打倒了,罪名是双重的——“翻案右派”加“资产阶级司令部的黑干将”。点名将他从外地调回部里的那位中央首长被划入了“资产阶级司令部”,他也就难以为自己辩诬了。
部里的造反派们,将火烧他的大字报也贴到了胡同里,贴满了他家对面一排民宅的后墙。其中一条罪行是——“吃小亏占大便宜,收买人心”,指他要求每月从自己的工资里扣除十元,补贴在顺嫂的烈士家属抚恤金里……
顺嫂这才恍然大悟。那罪名虽是定在他身上的,却也使顺嫂陷入了从未体会过的尴尬。她觉得胡同里的全街道的人们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起来。而事实上也是那样。人心并不像她所一厢情愿地以为的那么公道,自从她当上了区、市两级人大代表,大有嫉妒者存在着。只不过那些人的嫉妒从前掩盖得很严很巧,只不过她从未揣测过那些人。现在,她的尴尬使那些人非常快慰。瞧,这捞到过政治资本和荣誉的女人,也与“黑帮”有了撕扯不开的瓜葛了吧?别管什么性质的瓜葛,反正是瓜葛!难怪两家平时过往那么亲密!不定还会有什么事儿揭发出来呢!那些人近乎幸灾乐祸地想——好戏还在后头呢!
两个孩子也陷入了从未体会过的尴尬。少年和少女的尊严竟是那么脆弱,他们生气地在家里哭了一场。但究竟该生谁的气,又一点儿也不明白、不明确。生母亲的气显然是不对的。所以他们哭过了一场之后,又反过来劝她,声明他们一点儿也没生妈妈的气。哭又有什么用呢?大字报也等于贴在她家对面,每天一出门,想看不到都不可能……
顺嫂又开始每月只领二十八元抚恤金了。对白副部长的善意,她除了拒绝,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白副部长遭到不断的批斗。有时被带到部里批斗,有时就在胡同里,就在他家门口或院儿里被批斗。有时批斗者是部里的造反派,有时是部属大中学校的红卫兵。有时一天被批斗几次。
一次又在他家门口批斗他,批斗者们逼问他——从自己的工资里每月舍出十元钱,是不是企图获得广大革命群众的好感?
他说绝对不是,说他是自愿,是经部机关党组讨论同意的,说那是件严格保密的事。除了几位党组成员和财会部门的领导,广大革命群众根本一无所知,好感又从何谈起?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还能为什么?烈士当年是专为我一个人开车的司机,我对他有感情,对他的妻子也有感情……”
“什么感情?!什么感情?!说,说!”
“无产阶级感情……”
“呸!你不配!”
“那,我就只能承认是男人对女人的感情了……”
“你!……还敢说流氓的话!”
皮带雨点儿般的一记记落在他身上……
他妻子当时陪斗。她不顾批斗者们会怎么样,猛转身冲入房间,将门插上了……
胡同里许多人都围观了那一幕。有人脸上呈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而顺嫂和两个孩子,在家里一声不响地将外面传来的话——批斗者们的话和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当天夜里,隔壁隐约传来了男人竭力自抑而又无法抑制的、凄凉又悲愤的哭声。那哭声证明一个男人的心灵孤独无助,绝望到了极点……
她闻声而起,披衣细听了片刻,蹑足走向儿女的两张床——孩子们也醒了。黑暗中,少年和少女,各自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分明地,也在瞪大着眼睛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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