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是中秋-第8/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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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形可能是这样——在某地一家价格最低的小旅店里,他包有一张床位。那几天也许是他连“参与商业项目策划”的差事都找不到的日子,于是他就躺在床上读我的小说,饿了吃烧饼面包,渴了喝白开水,读完就伏在桌上记下杂感,如果那房间有桌子的话。无论从精神方面还是物质方面而言,他都是一个一天也不能没事可干的人。真的较长期地没事可干了,他也就连烧饼面包都吃不上了,他也就连价格最低的小旅店里的一张床位都包不起了。于是读我的小说,记他的杂感,便成了一名来自北方的、闯荡于南方的老“打工仔”的一件可干的事,毕竟这是一件道德的、文明的、于他无害而于我有益的事。他一边做这一件事,一边期待他的小叶或儿子女儿,尽快寄些钱来接济他。我想,在不少的日子里,他是一位须靠儿子和女儿在经济上予以“关照”的父亲。所幸的是他的儿子和女儿都很爱他这位命运落魄而壮心不已的父亲。据我所知是这样:无论他在天涯海角,无论他沦落到何种地步,我相信他对“梁晓声”三个字都异常敏感。我们之间的深厚情谊大概也等于他的一份“财产”,常使他觉得自己还远远没沦落为一个彻底的穷光蛋的地步,对于他意味着很大的温情脉脉的人生慰藉。他买我的书,读我的书,与所谓“文学”二字根本无关。仅仅是,百分之百地是,由于对我的终生无悔的友情……

  

  你若对这样的一种友情说什么感激之类的话,无论多么发自内心,都是不免会显得轻佻的。

  

  像老隋这么重友情的人,我的生活里已经所剩不多了。正如我前边所提到的,还有,便是我的几名中学男女同学了。那和老隋与我的友情一样,乃是一种彼此在心里生了根的东西,一种大漠上的仙人掌般的东西。其他一概皆是所谓友好交往。而友好交往和彼此在心里生了根的那一种感情,毕竟是有区别的。

  

  我合上笔记本,诚挚地说:“我一定读。”

  

  我也只能这么言简语淡地说。在我们之间,太感情的话,未免会显得夸张,会导致我俩一时都不自然起来,正如他将笔记本儿抛给我时,像抛过来一盒烟似的不当一回事儿。

  

  他却在箱子里翻找起什么来,就那么几样东西,哪样也遮不住哪样也盖不住。我想象不出他那箱子里竟会放过什么稍微贵重点儿的玩意儿。

  

  但我却看出他心里是真的有点急了,他自言自语地嘟哝:“糟糕,哪去了呢?”

  

  我问:“什么不见了?”

  

  他说:“钱。”

  

  “多少?”

  

  “三百元。”

  

  想不到他此次“光临”,并非身无分文,居然还有三百元钱!显然是找不到了,有过三百元钱也跟身无分文是一样的了。

  

  我说:“别急,仔细找找。”

  

  他绝对不是在做戏给我看,如果他此次身无分文而来,他会坦率地对我说“我可连出门乘车的钱都没有了”。前几次我们见面他就是这么说,我们之间的友情使他根本无须做戏给我看。

  

  他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全拿出,再一样样重新放进去,还是没找到。他忽然拍了下脑门儿,丧气地说:“想起来了。在列车上买饭时全取出来过,肯定丢了!”

  

  他竟没意识到,他此刻的话,与他刚才“乘飞机”来到北京的说法自相矛盾。瞧着他因丢失了三百元钱而像丢失了护身宝玉般的恓惶,我心里真替他难受。他的钱肯定来之不易,正如我的钱是爬格子所得的心血钱。丢失了那三百元钱,不但意味着他此来又得住在我家,吃在我家,而且出门办事连乘公共汽车的零钱都没有了。每次我塞给他一些在外吃饭、乘车的钱,他表面上不分彼此地伸手便接,其实我深知他内心里是羞愧难当的啊!

  

  我说:“算啦!丢就丢了吧。不过三百元。”

  

  他说:“不足三百元了,在列车上吃饭已经花了五十元……”

  

  我说:“那就更别愁眉苦脸的了,谈谈你的事儿吧!”

  

  我对他的事儿从不感兴趣,这不等于我不关心他。我关心他已经关心得有点儿累了。但愿他有朝一日没有什么辉煌的设想。因为只有那样他的人生才能得救。我主动让他谈谈他的事,不过是无话找话,使他从丢钱的烦恼中摆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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