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又是中秋-第6/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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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无分文,投住在我家里,他嘴上还要潇洒,竟说自己在当什么顾问!而且不是当一家公司顾问,是当几家公司的顾问!于是我明白了,他的处境依然半点儿好的转机也没有。他依然在以五十余岁的年龄,以高智商的头脑,以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谋事经验,在南方到处漂泊流浪,当的是一名不折不扣的老“打工仔”。而当年曾经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大名鼎鼎,一句话足可改善某个知青的命运,一呼百应千应的他,又哪里肯长期地任人呵使,忍气吞声,甘做“催巴儿族”呢?那么这半年多来,他过的肯定依然是今日应招而来,明日被辞而去,有今天没明天的落魄生活了!所谓“参与策划一些经济项目”,无非就是替某些公司起草商业文牍,誊誊写写之事罢了。他语法修辞水平高,字又写得飘逸秀丽,大概还是能够或多或少挣到些誊写费,不至于饿肚子的吧?倘他年轻三十岁,倘在从前,我想他完全可以给某公司老板当一名倍受赏识的秘书。如今的老板们大都愿身边有靓丽佳人充当秘书,谁肯聘任五十余岁的一个半老男人充当秘书呢?何况他一旦穿上西服,系上领带,初见之人,就分不清他和他的老板究竟谁才是老板了。老隋是个相貌堂堂气质极佳的男子,永远不失彬彬有礼的风度,尤其在初识者面前,一言一语,一举手一投足,一沉吟一微笑,永远那么不卑不亢,那么矜持又随和,稳重又幽默,即使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仍不失气质,不失风度,甚至反而气质越突出,风度越卓尔不群似的。仅仅这一点,就注定了实际上他在南方连一个当秘书的职务都休想谋到。尽管他可以为许多想当秘书的靓丽佳人们开一门课,教授她们怎样当一名称职的好秘书。想当年他二十六七岁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宣传部当干事时,实际上也充当着兵团机关几大秘书之一的角色……

  

  我尽量将我的内心活动隐藏得严严密密,半点儿也不流露于面,以颇感兴趣似的口吻问他此次到北京来办什么事。

  

  这一问,将他的兴奋点从分析和评说我的作品,转移到了开始谈他自己。

  

  “此次我要办一件重大之事!”他的表情相当严肃,语气也相当严肃,“办成了,我的后半生就有着落了!那时我要把你养起来,保你以后的生活无忧无虑,从从容容地按照你自己的创作计划潜心写出好作品就是!”

  

  诸如此类的话他“下海”以来,不止十次二十次地当面或在信里在长途电话里对我说过了,他对我的宏愿许下也有十二三年之久了,尽管这已经是他的老生常谈,但我听了心头还是不禁一热。当老板乃是他的一个梦。他迷幻在这个梦里,也已经十二三年之久了。十二三年来,我不止一次试图将他从他的梦里拖拽出,但我的努力全白费了。我的对手太强大。对手当然不是指他,而是时代。这时代每天都通过各种媒介向社会宣告,某些人摇身一变,奇迹般地成为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的实例。有太多这样的实例,诱惑着他,他根本听不进我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一次次地对我信誓旦旦地描绘他的宏愿,一次次地严肃又逼真地向我表达他的美意,并不是为了使我能在他身无分文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敞开家门接纳他,便向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开空头支票。他知道我的家永远不会拒绝他这位不速之客。他的老生常谈,依我想来,只不过是固守着一种初始的信念和自信。他的自信已是他的唯一的财产,个人财产、精神上的财产;升值、保值或贬值,全由他自己进行调控的财产;他一次次诉说它,就能使它保值,起码不使它贬值似的。好比我为了保持住我对某一篇小说构思的执着,总忍不住要对自己认为有耐心听的人一次次讲述一样。讲述的次数越多,我的构思越详细、越完整。他也是这样。诉说是他固守自信的唯一方式。所以对他而言,唯一的简单的方式,当然也便是最有效的方式了。我猜除了我,可能没有第二个人肯听他的诉说。我猜他的儿子和女儿也未必肯听他的。我猜他也未必会对他的儿子和女儿老生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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