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亲-第9/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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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认理亏,不多说什么。

  

  在出租汽车总站,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坐进了另一辆小汽车里。回来倒是一路飞快,算账时,可把我吓了一大跳——二十三元!

  

  我不由得问了句:“怎么二十三元啊?”

  

  司机瞪了我一眼:“加上火车站到出租汽车总站的那一段车费!”

  

  “那一段路也要车费?!”

  

  “笑话!你想白坐啊?”

  

  一进家门,见父亲已在家中了。

  

  我埋怨道:“爸爸,你怎么不在火车站多等会儿啊?让我白接了你一趟!”

  

  父亲说:“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你,我心想你不会来接了……”

  

  “拍了电报,我能不去接吗?真是的!”

  

  “我心想,大概你工作忙,脱不开身……”

  

  我说:“爸,先给我二十三元钱!”

  

  刚见面,伸手要钱,父亲奇怪,疑惑地瞧着我。

  

  我只好解释:“爸爸,我是租了一辆小汽车去接你的,司机在下边等着呢!我的钱包放在办公室了。”

  

  仿佛为了证实我的话,司机按了几声喇叭。

  

  父亲当时那种表情,就好像听说我是租了艘宇宙飞船去接他似的。他缓缓解开衣扣,拆开缝在衣里儿的一块布,用手指捻出三张十元的纸钞,默默递给了我。我从父亲的目光中看出他心里想说的一句话:“你摆的什么谱啊!”

  

  “爸爸,这钱我会还你的……”我接过钱,匆匆奔下楼去。

  

  当我回到屋里,见父亲脸色变得很阴沉,也不瞧我,低头吸烟。

  

  我省悟到,我刚才说了一句十分愚蠢的话……

  

  父亲,不再是从前那个身强力壮的父亲了,也不再是那个退休之年仍目光炯炯、精神矍铄的父亲了。父亲老了,他是完完全全地老了。生活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他那很黑的硬发已经快脱落光了,没脱落的也白了。胡子却长得挺够等级,银灰间黄,所谓“老黄忠式”,飘飘逸逸的,留过第二颗衣扣。只有这一大把胡子,还给他增添些许老人的威仪。而他那一脸饱经风霜的皱纹,凝聚着某种不遂的夙愿的残影……

  

  生活,到底是很厉害的。

  

  我家住在一幢筒子楼内,只一间,十三平方米,在走廊做饭,和电影《邻居》里的情形差不了多少。走廊脏,黑,苍蝇多,老鼠肆无忌惮,特肥大。

  

  父亲到来的第一天,打量着我们家在走廊占据的“领地”,不无感触地说:“老二,你有福气啊!你才参加工作几年呀,就分到了房子!走廊这么宽,还能当厨房……你……比我强……”

  

  这话从父亲口中说出,以那么一种淡泊的自卑的语调说出,使我心中有些凄凉之感。

  

  父亲当了一辈子建筑工人,盖了一辈子楼房,却羡慕我这筒子楼里的十三平方米……他是被尊称为主人翁的人啊……

  

  编辑部暂借给我一间办公室。每天晚上,我和父亲住在办公室,妻子和孩子住在家中。我虽没有让父亲生平第一次坐上小汽车,父亲却沾了我的光,生平第一次住上了楼房。

  

  父亲每天替我们接孩子、送孩子、拖地板、打开水、买菜、做饭,乃至洗衣服、拆被子、换煤气。一切的家务,父亲都尽量承担了。

  

  我不希望父亲,我的老父亲沦为我的老勤杂员。我对父亲说:“爸爸,你别样样事都抢着做。你来后,我们都变懒了!”

  

  父亲阴郁地回答:“我多做点,倒累不着。只要能在你们这儿长住下去,我就很知足了……你妹妹结婚后,家中实在住不开了,我万不得已,才来搅扰你们……”

  

  父亲的性格也变了,变成一个通情达理的,事事处处、家里家外都很善于忍让的毫无脾气的老头子了。

  

  除了家务,父亲还经常打扫公共楼道、楼梯、厕所、水池。他不久便获得了全楼人的称赞和敬意。父亲初来乍到时,人们每每这么问我:“那个大胡子老头就是你父亲吗?”以后我听到的问话往往是:“你就是那个大胡子老头的儿子呀?”在我意识中,父亲是依附于我的人格而存在的。但在不少人心目中,我则开始依附于父亲的人格而存在了。一些从不到我家中走动,大有“老死不相往来”趋势的工人们,也开始出现在我家了,使我同一种更普遍的生活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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