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起来，他披上那顶半旧的紫菱花斗篷，离开小屋，走上长长的石阶，一路往上，能见道旁有雪水消融，在山石和土壤的隙缝中艰难地往下淌，有人在呜鸣。石阶的尽头是塔楼，他登上了最高处，放眼望去，东方已有熹微的光亮，投向寰宇，点染在泛着冷霜的重重叠叠的青松之上。这座塔楼是呈阳城中最高的建筑，从此处能望见宫中的每一栋殿宇，宝和殿锦华宫望春园太庙广乘台他偶尔会在这里眺望王城，却也很少来。因为他走不进去，哪怕他曾在那里头嬉戏，哪怕他曾在那里安寝，哪怕他曾在那里受印受封，受百官朝拜，被象宜公抚一抚额发，拍一拍肩，嘉许一声:吾儿，是好男子，顶天立地。
又到正月十五了。
天蒙蒙亮，灰灰茫茫，风依旧迷离，雁啾鸣，落叶卷地。去楠的车马已在锦华宫外等候多时，驿马铃声催人，玘灌不得不清晨即起。锦华宫内一众仆臣早早地为他收拾了什物行李，却迟迟
没有封装，不愿玘灌离去。
又有宦臣来传，玘灌终于走出寝殿，来到马车前。刚要踏上木梯，却见赵佚和洪络跑了上来，赵佚拉住玘灌的手，忍泪道:今日是公子十九岁寿辰，怎地大家竟忘了!一面端上个盒子来:里头都是公子日常把玩的物件，去了那边，也好有个挂念!玘灌笑笑接过:先王走后，又还有谁真的惦记我呢。他这话淡淡的却甚是感伤，府上的众仆听闻，皆是心中一酸，玘灌虽无大志，不喜读书，不受洪元公宠爱，待身边的人却素来宽厚，从不责罚，众人感念在心，也都真心护他。
玘灌正要上马车，忽听洪络颤声道:公子，去了那边，不可任性，一定要保重身子!玘灌猛然刹住———洪络与赵佚是自玘灌幼时便随护在左右的，侍奉玘灌尽心尽责，知玘灌本性为善，面上是主仆，心底里却都把玘灌当成了兄弟，玘灌自幼不得母亲疼爱，对二人很是依赖，知他二人出身贫寒，便常常派人接济他们宫外的家眷。此番去楠国，洪元公却不曾指派此二人与玘灌同行，而是派了玘灌府上另一个名叫伍樗的仆从，随行往楠，伍樗虽本分，与玘灌却并不亲厚。玘灌觉喉间苦涩，不敢回头，对马夫低声喝令道:走!
出了呈阳，车队在山郊前行，玘灌抬起窗纱，只见路边的槲树叶枯，片片飘零，铺满了山路。他已经开始思念锦华宫的黄梅望春园池中的雁凫。他也沉湎于昨夜的那一场梦。又行了数里，便经过了象宜公的长陵，玘灌命停，走下马车来。
玘灌望着长陵，想起了象宜公，想起了骁元，想起了自己的幼年童年，与少年，他长跪下去，对着长陵深深地叩拜行礼，再起身时，已泪眼婆娑。朦胧之中他遥望见塔楼上立着一人，玘
灌只觉那身影熟悉，却不敢多想，却见那人也正看着自己，向玘灌招了招手，玘灌抹了抹眼，这时他看清了那人面容，不由得心头一震，随后他的鼻尖发酸了，湿了眼眶———是四叔，四叔骁元君。
骁元记得，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日是玘灌的生辰，也知道玘灌将为质子，会在这一日启程，是以天不亮便起身穿戴，只为再目送他一程。
玘灌遥遥地与他相望，骁元望见玘灌用手抚了抚鬓角，对自己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张嘴说了些什么。
骁元知玘灌是怕自己冷着，要自己早些回屋。他不由心中一暖。余光落向了自己的鬓角，鬓角已生花发。他不过二十八岁，本该是纵马驰骋的英俊年华。
四叔，只有你会来送我，我知你会来。骁元知道这是玘灌方才在说的话。当年玘灌被罚跪太庙，说的也是这一句话。
不错，这日也是五公子皎皓的五周岁生辰，洪元公原说会指朝臣来为玘灌送行，可到了这一日，众臣见洪元公一心都在陶夫人及其幼子皎皓那里，便都自觉地把四公子玘灌给忘了。只有四叔记得。玘灌知道。
只要有一人在守你，你便不能去。为了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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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正月十五了。
天蒙蒙亮，灰灰茫茫，风依旧迷离，雁啾鸣，落叶卷地。去楠的车马已在锦华宫外等候多时，驿马铃声催人，玘灌不得不清晨即起。锦华宫内一众仆臣早早地为他收拾了什物行李，却迟迟
没有封装，不愿玘灌离去。
又有宦臣来传，玘灌终于走出寝殿，来到马车前。刚要踏上木梯，却见赵佚和洪络跑了上来，赵佚拉住玘灌的手，忍泪道:今日是公子十九岁寿辰，怎地大家竟忘了!一面端上个盒子来:里头都是公子日常把玩的物件，去了那边，也好有个挂念!玘灌笑笑接过:先王走后，又还有谁真的惦记我呢。他这话淡淡的却甚是感伤，府上的众仆听闻，皆是心中一酸，玘灌虽无大志，不喜读书，不受洪元公宠爱，待身边的人却素来宽厚，从不责罚，众人感念在心，也都真心护他。
玘灌正要上马车，忽听洪络颤声道:公子，去了那边，不可任性，一定要保重身子!玘灌猛然刹住———洪络与赵佚是自玘灌幼时便随护在左右的，侍奉玘灌尽心尽责，知玘灌本性为善，面上是主仆，心底里却都把玘灌当成了兄弟，玘灌自幼不得母亲疼爱，对二人很是依赖，知他二人出身贫寒，便常常派人接济他们宫外的家眷。此番去楠国，洪元公却不曾指派此二人与玘灌同行，而是派了玘灌府上另一个名叫伍樗的仆从，随行往楠，伍樗虽本分，与玘灌却并不亲厚。玘灌觉喉间苦涩，不敢回头，对马夫低声喝令道:走!
出了呈阳，车队在山郊前行，玘灌抬起窗纱，只见路边的槲树叶枯，片片飘零，铺满了山路。他已经开始思念锦华宫的黄梅望春园池中的雁凫。他也沉湎于昨夜的那一场梦。又行了数里，便经过了象宜公的长陵，玘灌命停，走下马车来。
玘灌望着长陵，想起了象宜公，想起了骁元，想起了自己的幼年童年，与少年，他长跪下去，对着长陵深深地叩拜行礼，再起身时，已泪眼婆娑。朦胧之中他遥望见塔楼上立着一人，玘
灌只觉那身影熟悉，却不敢多想，却见那人也正看着自己，向玘灌招了招手，玘灌抹了抹眼，这时他看清了那人面容，不由得心头一震，随后他的鼻尖发酸了，湿了眼眶———是四叔，四叔骁元君。
骁元记得，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日是玘灌的生辰，也知道玘灌将为质子，会在这一日启程，是以天不亮便起身穿戴，只为再目送他一程。
玘灌遥遥地与他相望，骁元望见玘灌用手抚了抚鬓角，对自己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张嘴说了些什么。
骁元知玘灌是怕自己冷着，要自己早些回屋。他不由心中一暖。余光落向了自己的鬓角，鬓角已生花发。他不过二十八岁，本该是纵马驰骋的英俊年华。
四叔，只有你会来送我，我知你会来。骁元知道这是玘灌方才在说的话。当年玘灌被罚跪太庙，说的也是这一句话。
不错，这日也是五公子皎皓的五周岁生辰，洪元公原说会指朝臣来为玘灌送行，可到了这一日，众臣见洪元公一心都在陶夫人及其幼子皎皓那里，便都自觉地把四公子玘灌给忘了。只有四叔记得。玘灌知道。
只要有一人在守你，你便不能去。为了我，你要好好活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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