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东海-第2/19页

加入书签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角抵戏。据说这戏已经很古老了,从秦汉就有。这戏叫《东海黄公》,说是东海边住着一个奇人,很老了,不知姓名,唤作黄公。黄公年轻时学法术,常带一把赤金刀,能降服龙虎百兽,呼风唤雨,坐成山河。后来他喝酒太多,到了年老的时候,身子喝虚了。这天在东海边又出现了一只白虎作乱,黄公就带着赤金刀去降服他,结果法术失灵,被白虎所杀。这戏演的就是黄公和白虎搏斗,不过已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力士,一个扮成黄公,面涂白粉,束发,精赤上身,筋肉起伏,腰上仍挂赤金刀,摆设而已。另一个力士双颊画虎须,身披白虎衣,扮作白虎。两个力士在叫好声中,你冲我打,白虎力士跃起身,大吼一声,将黄公力士整个人提起来,转了几圈,要丢出界外,黄公力士抖擞着臂膀,堪堪折过身,脱了险,砰砰几拳,打的白虎连连后退。叔父说,要是你不生病,以后一定是个好力士。

我只顾着看,看傻了,浑身发热,没工夫听他说话。我再回头时,他正低着头,用袖子擦眼泪,脏兮兮的。他发觉我在看他,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笑着说,当年在陇右,我和你阿爷曾经在节度使面前演这出戏,我是白虎,你阿爷是黄公,他没按着戏来,把我打赢了。说到这,他又忍不住叹着气,「看戏吧,看戏吧。」

戏演完的时候,台下打起来了。

为首的是一帮官宦子弟,较为嚣张。另一群年纪颇大,要么白发苍苍,要么一眼看过去,都缺胳膊少腿,他们和叔父一样,行伍出身。唐朝的士兵,二十岁参军,六十岁才能退伍回乡,终身服役,除非伤残。

叔父冲进其中。他个子很高,却因为瘦弱和独臂,被推搡着左右摇晃,他确实像个旗杆,应该是溃兵逃散时的旗杆。但始终没倒。残的老的这些士兵,可握的武器只剩下挂彩灯的木杆子、路边摊的木凳子,陶罐,相互抡,有人被打的满头血。后来才弄明白为什么打起来。有个看戏的老将,见黄公被白虎压着打,胜负已分的时候,惋惜地说,「妖术不可恃,人力才能胜天。」几个恶少讥讽他。「黄公年纪大了,不中用,才被白虎所杀。」老将以为这是意有所指,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变成一场群殴。

金吾卫的卫兵到了,把两帮人分开,一边得罪不起,一边有同袍旧情,和稀泥了事。但纨绔吃了亏,不服,又不好再当众冲突,就点名要和这些老兵们决斗,这决斗和台上的戏差不多。

「各出一个力士,不能找旁人,约个时间,决出胜负。」

双方都咽不下这口气,定在五日后,城东的相扑场。

那晚穿得少,又跑疯了,满身汗,发了高烧。只模糊糊记得,我趴在叔父身上,他送我回家。天是黑的,他身上湿漉漉,我说,擦擦汗再走吧。叔父一只胳膊托紧我,没有另一只手擦汗,就跟我说,汗流到眼睛里了,你帮我擦擦。我伸

藩篱出手去抹,感觉这汗黏糊糊的,一看是暗红色,我脑袋晕晕沉沉,在想,原来那个被打得满脸血的是叔父。(touwz)?(com)

我满身血的样子,使叔父又挨了两棍。不过阿娘下手,一定比那些人轻,烧的彻底看不清四周前,我是这么想的。我的高烧时退时起,睡梦里,我变成一头花豹,河水倒影中,毛皮花纹很漂亮。我追着阿娘,她在狂奔,哭哭啼啼,踉跄不停。我不想吃她,只是认出她。一个高壮的力士拦住我,腾地一下,将我摔翻在地,我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踏在他胸膛上,想说话,张嘴却是兽语。力士的脖子在我牙下,我只需咬上去。但我从没杀过人,不敢下嘴。力士还在挣扎,右拳不断挥打我,我疼急了,给他一口,不想威力如此大,把力士整条右臂全部扯下来。我不再理会他,继续追赶阿娘,我穿过冰河,又攀过火山,终于在一片林中追上她,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下去,抱膝而泣。看我的目光,惶恐而惊惧。我走上前,用舌头舔着她的脸颊,舔累了,要躺下睡,阿娘却没了动静。我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头花豹,舌头上都是倒刺,她的整张脸都舔成血淋淋的空洞,我嘶喊,却仍是野兽的吼,一只花豹的悲鸣,在林子里回荡,我惊醒了。阿娘仍然哭哭啼啼,坐在床边,低头没有看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站网站:www.123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