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夜猫-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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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飞虹也是那时候才开始叫陶英勇老陶的,当时是这么个情形,派出所民警围成一圈,陶英勇打头带着几个人蹲在墙角,裤兜里往外掉塑料筹码,哗啦啦的,黄飞虹痛心疾首,说,老陶,非法聚赌,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也他妈的背叛革命了?陶英勇听不懂他说的啥,憋了半天,说,主要是,发展经济。

小镇银行走了,剩下一个ATM机,坏了,没人修,好在没啥需要急用钱的地方。小学走了,好在剩下的人,大多都生不出需要上小学的孩子,都在苟延残喘,相互问,你怎么不走呢?回答不了就说,去哪啊?你怎么不走呢?反问,对方再反问,扯几句皮,变成没趣的循环,最后探讨探讨上海北京国际大都市,谁也不打算真去,留下都有不得不留下的绝望。

陶英勇的赌场,变成赌局,又变成麻将桌,最后老是三缺一,就扑克,骰子,进账从几百成千,变成百八十,再后来,拦过路司机,有人玩就行,纯当逗闷子。为啥不走呢?这问题有意思。从蒋冬麦的角度看,她的雄心豪言全成了屁,致使她不再愿意提起一切和未来相关的事儿,觉得好像不到最后承认,就还剩点儿希望似的。陶英勇,没了主将挂帅,营寨扎在哪儿就是哪儿,只要饿不死,不太有主动出击,英勇杀敌的契机。

镇政府先搬走了,派出所的职能萎缩,撤的只剩下俩民警,还是黄飞虹死皮赖脸求下的,其实,整个派出所都没啥存在的必要了,黄飞虹的编制被下调,严格来讲已经不算派出所所长。俩民警天天哭丧着,觉得自己是武松发配沧州,整天甩脸子,黄飞虹忍着气,闷头鼓捣麦子,让他们只要不离方圆五十里,想干嘛干嘛,其实就算范围再加五十里,想干嘛也什么都嘛不了,鬼城里撒尿拉屎,开车碾沙子看鸟。过了好几个月,黄飞虹才发现陶英勇没走,问他,还留在这干啥?不走?陶英勇说,就剩我一个看起来像能惹事的,我走了,你干啥去?黄飞虹转头咧着嘴走了,说,去你妈了个逼的!

陶英勇说到做到,那天晚上,硬是跑到派出所,满嘴酒气,死赖着要自首,理由是他破坏公共财产,把几个路灯灯泡给砸瞎了。黄飞虹撵他滚蛋,陶英勇说,必须关,不关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没办法,黄飞虹拉抽屉摸了半天钥匙,给他打开拘押室的门,让他进去醒酒。陶英勇还不依不饶,说,别忘了上报这个月的

藩篱指标。黄飞虹说,啥指标?陶英勇说,抓捕记录,别看在咱俩关系好的份上给我走后门,听见没?要你这派出所所长干啥吃的?陶英勇训话像个厅级干部,黄飞虹受着,没说话,回家拎了两瓶白的,也钻到拘押室里,对着喝到天亮。

蒋冬麦早上过来,看见俩大男人喝得不省人事,地上吐的满地,调头离开。

麻将桌又支起,固定三人是陶英勇,蒋冬麦,黄飞虹,剩下的一个,有时候是拉过来的民警,有时候是卖牛肉的老板,有时候是某个大爷大妈,时间在牌桌上被哗啦啦打散,再重组,各自摸玩着手里的「八万」「红中」「小鸟」,不管杠还是胡,一副牌的总数就那么多,跟这里的事物一样,一成不变,硬玩出花样。

这地方还是有被想起的一天的。有一天早上,陶英勇正叼着烟,在牌屋里自己摸扑克,推门进来个人,打扮挺朴素,陶英勇挤着眉,从烟雾里望他,说,找谁?这人不说话,四处在屋里看,好几张没人用的牌桌,堆满了塑料筹码,这人问,你们这属于益智文娱活动吧?挺好的。陶英勇说,益个锤子智,闲的?玩钱,一把五十,来两把?我再给你找俩人去。这人深深看了陶英勇一眼,陶英勇心里咯噔一下,发毛。呼啦啦又进来五六个人,都戴眼镜,外边西装,里头白衬衣,像是一群领导,黄飞虹也跟着闪进来,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大领导又扫了一眼屋里,带头出去,剩下陶英勇,满脸发懵,看向黄飞虹的眼神里,分明是说,我啥也没干啊。

大领导和一群小领导站在外面,大领导说话断句有意思,一句话反复斟酌半天才开口,力求严谨准确,说,这里,是西北开发的一员干将,原则上,属于功臣,圆满完成了,党和国家,赋予的,任务和使命。一群小领导的脑袋都跟着上下晃,频频点头。大领导又说,目前,常住人口的减少,和交通运输功能性的减弱,是,亟需解决的问题,也是你们县市领导,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从别处入手,想办法做好转型,比如,搞搞旅游,在像这样的小镇,打造出,可持续,可发展的景点项目,展现国家,在推动城乡发展进程中,做出的努力,和奉献精神。小领导都跟着哗啦啦的鼓掌。大领导接着说,刚刚我才了解到,这里只剩下一名派出所所长和两名基层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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