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名字各有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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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轻轻的咣啷一响,我爸回来了。我妈问我爸吃了没,我爸说咋能没吃,天擦黑就吃饭了,吃了饭才扬的场。吃的是干面,吃得结实,这会儿了肚子里还满着呢。又说八斗家开了钢磨坊,都说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原来还不信,今天才信。我妈问为啥。我爸说,八斗家原来就算不是这东关里最困难的,这巷子中总是最不行的,弟兄多,一年到头吃不饱,拆东墙补西墙的,这巷子里谁家没借给他家几次粮食?这几年碾场,你想想看,谁家吃过肉臊子干拌面?还炝了大半盆葱花胡麻油,就放一边,谁想舀几勺就舀几勺。肉臊子是真正的肉臊子,全是肉……他们又说起我家养的猪来,天上地下,无边无际。我有一句没一句听着,睡意渐渐来了。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白露的名字。

    “白……灵?白露?白露!我就是记不住这娃名字,咋叫这名字啥,这名字就是不好。咋不好?白露一过,天一天天转凉,庄稼人都晓得……唉,你还说把山香没世好,一个女娃娃相貌不好吃大亏,我看山香也是福腾腾的样子,你瞅着,这娃路路儿越走越宽哩……哎,我今儿抽空到医院找白大夫了,你晓得不……”我爸忽然压低了声音。

    我睡意全无,爬起来,耳朵凑窗口上,听我爸我妈的悄悄话。

    原来,白露妈妈一年前就离家出走了。因为白露妈妈的漂亮,也因为拐跑白露妈妈的人实在有名气,这件事闹得很大,我爸我妈都听说了,只是没想到是白露家的事。白露妈妈后来还回来过,办了离婚手续,这个小城的人再也没人见过她。

    我爸我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中间还夹杂着与白露家的事无关的闲话。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月亮渐渐升高了,月光从屋子里退出去后,屋里暗起来。昏暗中,白露的样子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来。我爸我妈说的关于白露爸妈的闲话,解开了白露留下的全部疑团。两月多来因为白露的消失、白露不辞而别积攒的各种不良情绪全都烟消云散,我恨不得马上找到她,给她安慰和温暖。

    白露在学校里只有我这个“两棒”朋友,而有我这样的朋友,实在不是件多么有面子的事,好在白露好像从来不在乎这个。除了我——马山香,她的这个“两棒”朋友,所有和她有关的一切,都是好看的、体面的、光荣的、让人艳羡甚至惊叹的——在她的妈妈没跟人跑的之前,在她的爸妈没离婚的以前。

    三十年后的今天,当离婚率越来越高,离婚司空见惯的今天,离婚、家庭的解散,孩子依然最大的受害者。今年高考前,我就受某中学校长请托,劝阻一对夫妻和好。这对夫妻是我曾经的同事,他们儿子是全级第一名,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冲击清华的苗子。不知怎么回事,这孩子得知他父母将在他上大学后离婚,于是宣布放弃考大学,并且马上不去学校上课。那个时候,离高考不足半月。我前去调和时,才发现他们于一年前就办了离婚手续。有人说,婚姻是一条小船,孩子是压舱石。离婚,就是船行到水中央,夫妻弃船各奔前程,作为压舱物的孩子不管跟着哪一方,总逃不掉被遗弃的命运或滋味。相比较白露的妈妈,我三十年后的这对同事还算有责任感,肯伪装一年多,把孩子送进大学,然后各奔东西。

    言归正传。那个夜晚,那个夏天的深夜,就这样清晰的刻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夜晚的月亮的亮、夜的黑暗、爸妈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就像三十年后的高清录像似的,被留在我的记忆中。

    月光从窗格中照进来,照得半个屋子凹凸不平。我瞪大眼睛,望着坑坑洼洼的月光,忽然明白白露为啥爱到我家来,为啥只有我这样一个不大体面的朋友。那时候,双职工家庭提倡只生一个孩子,但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两个,如果前两个是女孩的话,也有生三个的。后来,随着超声波检查的普及,从怀孕时就能确定胎儿性别后,很少有计划外的女孩出生。我家是农村户口,计划内可以生两个。我大妹、小妹出生时,超声波在小地方还不普及,我爸妈是否知道有能检查性别的机器,或者知道也没去检查。总之,我妈一连生三个女儿,我爸我妈压力一定很大。不过他们把很大一部分压力转给我大妹小妹了:大妹小名叫引兄,她一出生就领了个重任:得引个兄弟来。大妹没完成任务,引来了妹妹,我爸我妈把任务又交给小妹:小妹小名托弟,要托个弟弟来。这两个沉重的名字,终于在我弟弟出生后,在大妹小妹上户时被“兰香”和“香芽”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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