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江南春-第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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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侧目而视,小声嘀咕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然而此地确是有极美的景致,也无怪乎这些个闲客文人们会集于此。

    “喂,那赶路的,你说什么呢?”我转头看去,却不觉一愣。草岸梨花间,有一人横手枕在船上,随这秾绿春水飘荡而来。说话的是旁边的一个青衣婢,她横眉竖目地看过来,说话脆生生,双髻的飘带一左一右,让这佳人的诘问多了几分秀色,可爱得有些不合时宜。我不禁“噗嗤”一笑,心下却又暗暗生疑,说起来,我离他们也还有一段水程,距离这么远,听力未免好过了头吧?只是这番倒是我教人误会了。这堤岸本是两边邻水,左手边因邻着此地最大的酒楼——角徵楼,便繁华了些,右手边却稍嫌冷清了。我这厢虽说得左手边人,却因行路靠右,生生教人误会。

    抬目看去。

    在一众淡白的花间,那横卧的人睁开了双眼——只一看便教人再难忘怀!这双眼睛,如春空秋水似的潋滟,何妨若月中波、青林霭!像是波涛中最清最亮的一瞥,晨岚中奕奕的星子,珠玉般明亮,柳叶般狭长,微微一动便要将人的心魂摄走了。

    垆边人似月,画船听雨眠,说得便是这般景致吧?这是位年轻的公子,他悠闲地躺在船上,衫裾微微曲起,长袖垂落着,在旖旎横斜的梨枝间穿花扶水,逶迤而来,仿似月中谪仙、云下君子,直教人自惭形秽。

    只是我却惭愧不起来,盖因这公子,衣虽似停云,却着金线,——这样的金线非经八十一道工序不可!身姿诚是倜傥,却可惜衬了貂皮,——那貂皮垫毛色极纯,当是选数十块同色貂皮拼接而成,便使得清闲之风顿减,而稍予威严,却又但嫌羸弱;而船上所用器物,更皆玉质银雕,比比而是;再要往他船的另一头瞧瞧,只他一人便养了几十只鸟!比东岸那群公子,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品种名贵、珍稀难寻……如此奢侈,这一番富贵之气,直要和我的“穷酸”不遑多让地厉害了;看婢女又美而多姿,少不得也是个惯会贪花恋酒的纨绔之徒吧!我心中暗想。如若天下的花公子也是分品阶的,此人自可当个头牌!

    那青衣婢又叱道,“赶路的,问你话呢?”话音未落,那船上的贵公子轻轻晃手,婢女悻悻退开。我看了他一眼,微笑作揖,便弯唇道,“你们问我说的呀,”我卷起衣衫,折下一枝白梨花,一边不忘道,“……草堂不卧金兼玉,报春一片鸟空啼。方才我正说的,便是这个,”说着,我不禁停下来,抬眼示意这一船金玉春鸟,咧嘴笑问,“不知二位,可觉应景否?”草堂乃高士所卧,自不容于金玉;鸟雀困于笼中,所啼便不为报春。不知这一番奚落,眼前这花花公子可能听得?

    雨丝纤细,落在我的眼睫和发梢上,我一手拢着束淡白的梨花,另一手微微拂去,又用衣袖拭了拭脸。那船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目光忽地和我对上,我不禁心中一跳,怀中的白梨花差点撒落。我方才可是骂了他“草包”的,怎样骂的呢?且只消将这二句首字连起,再取个谐音便是了……

    草堂不卧金兼玉,报春一片鸟空啼。

    正待我心中未定时,那船上人莞尔微笑,却开口道,“这位……这位公子,你……很是好看,何妨在这春水中照一照镜子?”细雨春风中,这声音竟如此悦耳,仿佛春风和煦,抚过六腑五脏;我便也照做了。只是一见之下,不禁大惊——原来这雨水打乱了我的男子妆容,又几次被衣袖擦了去,春水横流中赫然荡漾着的,却是位美丽的女子,便是乱妆花脸,也难掩清秀之姿!我一时暗怪自己鲁莽,连忙转身,将袖袍遮住面孔,不待告别就要离开此处。

    这时,一阵疾风霎地荡开,将我的衣衫刮得全飘向一边,我回过头去,却见笼门大开,数十只飞鸟一泻而出,好似天女落花般的,从淡白梨枝、飘摇水雨间钻出,一时水花四溅、飞珠流雪,只一瞬便看呆了我。原是那船上之人以内力洞开了笼门!那公子方转过头来,而笑意如暗泉涌起,他亦弯了弯嘴角,道,“豢鸟出笼,怎说不是春天呢?”语声平和,仿佛不曾有那狷桀的意气,不曾有暗藏锋芒、晦明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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