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一次春汛,公园里的湖水变深了。
几个背着书包的熊孩子放学后在此追逐打闹,其中一个孩子不慎失足掉进了水里。
当庄泽跑步经过蓄水湖时,看到这样的情形,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想拉着小孩往岸边游。
他一手搂着小孩,一手游到了岸边。
没想到,岸边的湖藻滑溜溜的,无法向上攀爬。
湖面到岸面不过一两米距离,脚底没有任何支撑,脚趾在壁上抠得趾甲都翻断了,还是找不到支点。
这时,他才意识到在泳池里游泳和在室外环境下游泳是两回事。
“救命——喂——”他刚喊完,便呛了一口水。
然而,附近只有几位被吓坏的小学生,没有其他人。
怀里的孩子惊慌失措,扑腾乱踢,庄泽的胳膊和脖子被死死缠住,难以动弹。
庄泽换不了气,浑浊的泥水灌入鼻孔和嘴巴里,肺部火烧一般烫。由于小腿用力过猛,还抽起了筋。
两人越是挣扎,离岸越远。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孩子一阵剧烈的痉挛后就一动不动了。
庄泽意识渐渐模糊,来不及走马观灯回首前面的人生,脑海中升起一个执念。
不甘心啊,我还不想死……
此时天地间的事物褪去了色彩,岸上的景象宛如黑白照片的剪影。
和尚念经的呢喃声不知道从哪里飘来,时而空灵悠扬,又时而嘹亮激昂,一遍遍环绕在天穹。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庄泽听出这是超度亡灵的往生咒。
小时候,爷爷带他去附近村落主持白事,念的便是这种腔调的经文。
弥留之际,庄泽看见幽暗的天地张开血盘大口,里面显露出精致又粗笨的结构,像钟表又像罗盘。
表盘中央有一根圆柱,似时针又似刑架,缓缓地以逆时针方向转了一小圈。
一声清脆的铃铛声过后,世界被黑暗彻底吞噬了。
这是庄泽生而为人的最后记忆。
只觉睡了很久,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刚从鱼卵中孵化出来的小鱼。
起初,庄泽还以为自己是在做荒唐的梦。
后来,他觉得自己曾经走过的人生,又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渐渐地,他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梦。
也分不清如今是在梦中还是梦外。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过了很久,庄泽才振作起来,重新面对一段新的生命历程。
每隔一阵子,他就会游到当年溺亡之地缅怀一回。
只有这里,才能证明他曾经是个人,有过一段时平平淡淡又弥足珍贵的人生。
以前,他经常在公园晨跑,印象中这个蓄水湖是生机勃勃的,既有成群的鱼虾,也有偶尔来捕食的野鸭和鹭鸟,游客常常驻足观赏。
如今,深水区不对外开放游玩,只剩下蓄水的作用。
湖岸的围网外,除了偶尔来打点巡查的保安,再无其他人迹。
庄泽在湖里游来游去,不会受到任何干扰,简直就是自家的后花园。
“在这繁杂的世界上,能有属于自己的港湾,做一尾无牵无挂的鱼儿,自导自演,不听喧哗,那七秒的记忆里,缘分让我遇见你……”
庄泽在心底哼着一首歌,是前段时间听一个游园女孩播放的,但记不住后面的歌词了,只能反复哼唱这一小段。
如果自己真的只有七秒钟的记忆,那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游着游着,他不经意间瞥见湖底泥石堆中发出异样光芒。
光线很微弱,犹如将熄的蜡光忽隐忽现,不易察觉。
庄泽吃力地拱起石头,从夹缝里翻出一件条状饰品。
用肚皮抹去饰物上的淤泥,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自己的家传佛牌,曾经佩带了二十八年。
佛牌刚出土,光便暗淡下来,恢复了灰不溜秋的样子,非金非木,一面刻佛像,一面刻梵文。
这块家传佛牌大有来头,据说是爷爷的父亲赴缅参战时,从战友手中得到的。
庄泽小时候经常听奶奶讲佛牌的故事。
1942年,太爷爷随中国远征军出征,受命出国打仗。
缅甸东瓜地区,十万士兵牵制日军精锐部队,鏖战十几天,伤亡巨大,十不存一,弹尽粮绝,溃不成军。
撤退时,太爷爷背着一位重伤战友长途跋涉。
战友得不到药物救治,伤病交加,状况日益恶化,为了不拖累队伍,决定饮弹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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