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三)-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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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河的流向同黄河一样,许多个世纪以来发生多次转变。秦岭余脉形成的浅山丘陵绵延至此,自西北往东南地势趋于平缓。那些山地,丘岸,冲积的河谷,平地而起的山峰,密布交错的老河道,共将漫河湾分隔成大大小小九个部分。境内最高海拔996米,而最低海拔却只有58米,因此巨大落差,放眼望去只有层峦叠嶂。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是刻在漫河湾三千余户百姓基因里的。漫河湾地处秦岭以北,冷热季风交替角逐气候带,四季分明;春季花开,金黄的油菜点缀山间,漫山是青而绿的新貌;夏季高温多雨,光照充沛,漫山是绿而深邃的蓬勃;秋季林间硕果累累,麦束晚黄,遍布旷野的麦浪,香甜地弥漫;冬季偶尔下一场雪,一年当中有那么几天,能够领略到俊美无瑕的雪山景象,那时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陷入短暂沉默,静静地酝酿着无限生机。

郑洪山泪眼模糊,摇摇晃晃地回到村里,这里已然乱了套。他走进自家的柴屋、厢房、羊圈,在院子里哭个不停。锅灶里是他爹留的饭菜,一碗红薯稀粥,一碟咸芥丝,还有半张老面饼。猩红的火炭仍在灶台下面冒着尖尖的火苗,羊圈里仍旧混杂了草腥和膻臭。转眼间,爹和羊都不见了,这个家里只剩这一个尚能喘气的活物。街坊邻居们在大街上吵闹,不断高声呼喊着一些人的乳名、大名及其称谓。不断有乡亲们从农舍涌向街道,提着荆篮,抱着大小的箩筐,背着铺盖,挑着扁担,带着嚷乱的一家老小成群结队地沿着漫长的山路往高处走。

再晚些时候,村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了,静悄悄的,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郑洪山坐在门槛上发呆,看到有人从院前经过,于是便欣喜地望着他,蹑蹑地准备喊道:“爸”

但他没有喊出声。

“你怎么还在这儿?你爸呢?”周先生绕着村庄进行最后的巡视,问郑洪山。

他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下来,呜咽着说:“炸没了。”

“啥?你爸他……被炸死了?”周先生拉着郑洪山的胳膊问。

死?对于死亡,此时的郑洪山能感到的也就那么回事。他尚且不懂什么是永远,也不懂什么是离别。而这两样事放在一起,他更为不懂了。他不断地流着无能的泪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也说不上来。周先生粗糙的手掌在郑洪山的脸上抹了一把,替他擦干眼泪。温柔地对他说:“你跟我走吧,这里要打仗了。”

郑洪山不断地抽噎,牵动着他全身的神经。郑洪山问他:“他打他的仗,我放我的羊,为啥要给俺爸炸死?”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周先生叹了口气,悲哀的难以自禁。

郑洪山跟在他身后,他感到先生的背影很是吃力的朝前走,心里朦朦胧胧地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复杂滋味。周先生回头巡视四周,他也跟着巡视,两个人看到的景象是完全相同的,心头的思虑却有着千差万别。田里的麦束已然成棵结粒,再有一月半即可收割打粮。那一道道齐整整的田垄,如同掌心的纹路一般明晰可见。他的目光当中透着留恋,也透着一丝坚决。周先生绕过了几条胡同,站在近山书院的门楼前抬头仰望,房檐的木椽上有些霉蚀风化的痕迹,有几处瓦片脱落。门梁上的整条青石雕刻有龙凤、花瓶、牡丹,寓意平安吉祥。门槛两侧各有一个镇宅的石雕,那是两头凶神恶煞石狮子,抬头望远,神韵十足。

那是周先生祖上留下的一座二进院,年年破败,又年年修缮。中间的隔墙和南侧的倒座房以及两厢的屏门围合成院。周先生一家六口搬到内庭起居,将外院的两间耳房腾挪出来成为近山学堂的教室。就在昨天,这两间教室还坐满学生,房梁上萦绕着学生们诵读经书和撩拨算珠的声音。如今却大门紧闭,稍显凄凉了。

周先生敲开门,三儿子周顺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爸回来了。”

“天还没黑,闩门做啥?”周先生问道。

周顺说:“俺妈让闩上的,她说谁不知道眼巴前不太平,比闹匪患还要惊心……咦?这不是洪山么?你怎么在这儿?你爸呢?”

郑洪山十分委屈地说道:“没了。”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以至于周顺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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