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不知道在叫自己的是谁。
时隔太久她已辨不出那道声音,即便是人群末梢找到的那张清癯脸庞也难以在记忆库中挖出任何对应。可那双眼睛,那个人的眼神,是那样的哀伤,就好像积蓄太久的愧对、内疚、自责、后悔,在水坝失修之刻喷涌而出。
她大概能猜到他是谁。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他而已。
不相干的时刻她却不知怎的联想到布鲁斯。在想假使重逢,他是否会用同样眼神看她。答案是遗憾但肯定的不可能。正如她不会怀疑他的消极情绪比之那人过无不及,她一样能断言他的身上不会有那样的露骨情绪。她知道,因为他好比另一个她自己。
十三年的时间不算太久,但也足够太多去改变。
她在设计华美的吊灯下完全转过身,脚上那双和加西亚走了一程的战术靴还来不及换下,拱门下的他衬衣牛仔皮鞋,褪尽暴戾之后徒余儒雅。十三年后的她与他,仿佛角色对调。她在房间最深处,隔着门廊与人群,脸上复又绽起他曾很熟悉却从不解的、无奈也包容的笑,“你做了植皮,果然很好看。”
多么寻常的一句寒暄,却轻而易举击溃他徒劳的勉力维持。现实与回忆重叠,他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阳光眩目的午后,相识两周的小女孩盯着他坏死的半边脸,用一种纯粹到叫人哭笑不得的真诚不解,问他,“为什么不做植皮手术?你底子很好,痊愈之后外头那些小姑娘围着转的就不会是康克斯了。”
九头蛇人人避之的凶煞巴克斯维,神盾局体能很好却偏爱读书的巴克斯维,在那一刻忽而泣不成声,宛若一个找回弄丢了的心爱玩具的伤心孩子。他的脊骨不再笔挺,他的身躯不再高大,抖动的肩膀、止不住的泪,俱化作嘴边喃喃也反复叨着的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到底没能把你带出那么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十三年来的恨与埋汰,七年相处的记忆数笔,终于在失而复得的此时此刻得见天日。再不用小心翼翼端着揣着、生怕个不留神砸碎了再难拼凑。
他好想她。
设想过的许多种重逢,却输给一句阴错阳差。
该如传言里英勇殉职的他苟且偷生,筹谋中该应送走的她至今深陷。他最不想看到,是她身入囹圄被犀利质询包围,一举一动在放大镜下加倍割裂、绞尽脑汁解析;一点过去全被挖掘,身不由己是错,立场不坚是错,善恶模糊是错,都是错。没有人会问一声可有选择,更不会去想求生挣扎曾有多艰辛。
她该是研究室里纤尘不染的知识分子、颇为拥戴的学界新星,用旁人难解的程式编纂简洁也深奥的方程,用绝无仅有的试剂掌控着一代兴衰。本该是。人生却偏要她落入过泥潭,沾染过血色,用也不知可贵与否的自由交换片刻的喘息。
人生最寻常,不过“事与愿违”四字。
二十年前的青年说等老来归隐,要寻一处山谷,四季如春;拥一方田亩,自耕自足。畜牧播种,逐日而奔,顺水而歌,图一番清净闲逸的简单乐趣。二十年前的少女看着夕阳西下映红青年满目憧憬,轻语如呢喃,“向往之所以美好,是因为永远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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