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家族 3-第6/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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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真的很艰难,在前一个阶段,波洛总来找他谈案子,当然也是他希望的,但这实在是一场考验,考验人的心理和头脑。这也是波洛的方法之一,那就是谈话。在《ABC谋杀案》里,他说过:“通过反复谈论,多余的细节就必定会呈现出来”,他还说:“对任何想藏匿的人来说,没有任何东西比谈话更危险”。所以,这就要格外的小心。波洛说:“与案件有关的人都隐瞒了一些东西。”医生笑着问:“我也隐瞒了吗?”波洛说:“我想你也有事瞒着。”“那么是——”“有关佩顿这位年轻人的事,你是否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了呢?”这句话大有深意,字面上是医生你仅是为“佩顿”掩饰嫌疑,底下——要知道,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波洛——底下的意思很可能是,医生你到底对“佩顿这位年轻人”做了什么手脚。对这个狡黠的问题,医生“我”应付的也不坏,他做出一种有意掩饰窘状的样子,慌乱地转移了话题,请波洛先生谈谈关于“炉火”意味着什么,而波洛便也顺水推舟放下了那个敏感的话题。这是在事情的前半段,波洛让医生充当了“华生”或者黑斯廷斯的角色,而后半截——“我们便分道扬镳,各干各的事”,他不必和波洛搞脑子了,可情形却似乎更加令人不安。波洛在做什么呢?医生只能在麻将桌上听人谈起一点波洛的动作,就在这时,得一副“天和”,命运开始青睐医生。可这青睐的媚眼里似乎又藏着陷阱,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没有什么能逃得过赫尔克里?波洛的眼睛”。医生回顾所作所为,自己觉得计划还是不错的,当然有一些小纰漏,却也于大局无碍,要是波洛不出现的话——医生最后一句话是——“如果赫尔克里?波洛没有隐退到这里来种南瓜就好了。”这个乡村医生黯然无光的一生中,能与波洛交上手,哪怕是输了,也虽败犹荣。

由犯罪当事人主述案件过程,他们的性格便到了前台,成为比客观事实更重要的动机,这符合波洛,也符合马普尔小姐的人性原则。他们都认为,人性的因素是犯罪的第一要件,谁又能比罪犯自己提供出更多隐秘的人性呢?但这确实是一个危险的叙事角度,它太大限度地使用了虚构的功能,多少有些笔走偏锋,稍有不慎,就会穿帮,必须谨思密行,小心着来。所以,在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一类叙述只占极少数,偶尔为之而已。

六、黄金时代

前边我曾说过,我缺乏有关阿加莎?克里斯蒂个人的资料,从某一方面来说,我也并不以为十分需要。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本身,已自成一体,具备了起承转合的过程。我就想,倘是以波洛、马普尔小姐、贝雷斯福德夫妇为这个阿加莎?克里斯蒂家族里的主要成员,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起源和归结已经讲述过了?现在,就要进入这家族最兴隆的阶段——黄金时代。这也是全剧的*,华彩篇章,这个华丽家族,在此走向全面的辉煌。我将那些最精彩的事迹列于此,光芒四射。它们通常都有着精致与和谐的图案性,而在逻辑图案的底下,则有着充沛的人性;是人性的运动规划了图案的经纬线,流利的线条又使人性焕发绚烂的色彩。图案和人性在不同情景下处于不同位置。有时候,前者是显性的,就是大侦探波洛天赋的本能,只消身子往后一仰,闭上眼睛,便可看见的对称性、平衡感、合理的秩序,像拼图一样,每一块就嵌在应该在的地方。还有时候,后者是显学,好比波洛在《葬礼之后》里说的:“由于这件事情里证据不如人多——那么我就得专门同人打交道。”最为极端的情形,我以为是《啤酒谋杀案》。案子发生在十六年前,十六年的时间过去了,当时的轰动烟消云散,细节已经变成案卷里的枯燥的文字,人的记忆对客观事物总是不可靠的,然而感情却有着强烈的渗透力,它洇染在某些看似无关的印象里,可保持许久。这个案子,如何从尘封的记忆中重新挖掘出来真相,依凭的就是这个——感情。

当波洛接受当事人委托,着手调查这桩陈年积案,拜访当时的被告律师蒙塔古?德普利奇爵士,这位著名的王室法律顾问,记忆犹新的是他的委托人。“那个女人很有魅力”,她的情态在十六年后还能够呼之欲出——“我甚至想判罪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她毫不畏惧,一点也不紧张,只想审判早一点结束。”他很遗憾地承认,她无疑就是凶手。原告律师,皇家法律顾问昆廷?福格当然更有理由认为被告有罪。他,当年胸怀抱负的小伙子,现如今已经长成为淡泊又固执的中年人,却还对被告怀有深刻的印象,他至今相信——“卡罗琳?克雷尔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永远忘不了她。”长期受雇于克雷尔家族,处理日常法律问题的“乔纳森律师事务所”的书记员埃德蒙兹,一个谨慎的法律工作者,他承认没有任何证据可为卡罗琳?克雷尔谋杀丈夫开脱,可是他说:“我崇拜克雷尔夫人。不管她干了些什么,她都是个淑女!”至于律师事务所的老板,凯莱布?乔纳森先生,一个老绅士,在他漫长的岁月里攒足了人生经验,是俗话“姜还是老的辣”里的老姜,波洛和他才算得是搭上了话,只几个来回,他就指出——“波洛先生,不过你像是对性格感兴趣。”于是,他也有了谈话的兴趣。乔纳森先生不像那几位易动感情,那时他们还都是年轻人,他能够保持冷静,他描述卡罗琳在法庭上的表现是——“无法胜任为她安排的角色,她可不会演戏。”但当谈起那个插足克雷尔夫妇,因而引起悲剧的谋杀案的模特儿埃尔莎?格里尔,老头儿却奇异地难以自禁,他没有如通常那样称她作“无耻的烂货”“狐狸精”“罪魁祸首”,而是怀了无限的感慨提到“青春”这个字眼。他说:“也许因为我老了,可是,波洛先生,我觉得年轻人没有城府,有时把我感动得落泪。年轻人如此脆弱。如此放荡不羁——如此地自以为是,如此慷慨,如此煞费苦心。”——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什么痕迹都消失了,可人的情感依然是激越的。多么主观啊!可是这就是波洛要的,当他请菲利普?布莱克,事发时间的在场者之一,请他写下当时的情景,菲利普?布莱克觉得多余,警察的卷宗一定写得更准确,波洛说:“我不想要简单的事实。我要的是你所选取的事实。”乔纳森那老头儿,已经站在人生的末梢上了,也许对青春有特殊的偏爱,可就是这偏爱,着重向波洛指出了,青春不可小视。后来在梅雷迪思?布莱克的庄园里,波洛看见了死者——艾米亚斯?克雷尔生命中最后一幅画,画的正是埃尔莎?格里尔。波洛果然注意到了“青春”的诸多属性:“青春是原始的,是强壮的,是充满力量的——是的,而且残酷!还有——青春是脆弱的。”他甚至也提到“脆弱”这个词。这个被乔纳森老头称之为“朱丽叶”的女人,她的“罗密欧”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死者不能复生,生者印象各异,事实上是重新塑造了一个他,但谁能说准,哪个他更真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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