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徒-第8/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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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成了中心,人们撂下了那孩子。孩子头上的汗气渐渐止了,却还只穿了件反了的棉毛衫,手上端着杯没来得及喝下的酒杯。一时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就晾了下来。等他那边敬了一圈,最后敬到这里时,方才悟过来,原来是被他抢了风头。但事发突然,又毕竟是个孩子,没经过多少场面的,不知该如何应对,直接的反应,便是接受了敬酒,乖乖地将杯中酒干了。他赞赏和鼓励地笑了笑。这一笑又刺激了他,可他并没发火,反倒平静下来。他放下酒杯,转身将脱下的毛衣重新穿上,又慢慢地将近视眼镜镜片上的水汽擦干,戴上了。这时候,他又变回了一个学生,在北京受过的四年教育又回来了。他将原先黄酒杯里的话梅和残酒倒在碟子里,加了一颗新话梅,斟上小姐重新温来的古越龙山,缓缓地品着。此时,酒桌上的形势又发展到新的章节,人们在对他进行围剿。这也是省略了一些细节,提前进入的。这一切都有些类似一支失常的乐队,在开始的乐句中赶了半拍,结果越来越赶,拖也拖不住了。

人们集中火力向他发起进攻,他从容应战。他容光焕发,都有些不像了。头发由于受了潮,平伏着,脸上的红晕又使脸形显得宽和平了,就有了种平庸气似的。还有他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廉价。只是手势是一贯如一的,稳稳地握住酒瓶,一条线下去,一条线收住,滴酒不洒。但这熟练与精确之中,却透露出一丝得意,于是就变得轻佻了。总之,他今天不够含蓄,整个酒场都不够含蓄。因此,就稍稍有那么一点,降格。

那孩子沉吟了一下,就是方才说的,北京四年的高等教育又回来了,他变得冷静、沉着、处心积虑。他停了停,然后端起酒杯,参加了进攻的集团军。他看了一眼孩子手里的黄酒杯,依然慷慨地说:你就喝黄的,我喝白的。孩子却笑了笑,放下黄酒杯,端起那个空白酒杯,说:我也喝白的。端到他面前,让他斟酒。等他一条线下来,刚及未及沿下一分的光景,却将酒杯收了回来。于是,一条线就没收住,有几滴洒在了杯外。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失手,可在他,却是前所未有的。他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孩子则浑然不觉,豪迈地干了杯,很夸张地将酒杯底翻给他看。他也干了杯,这就过去了。

接下去他稍稍有些沉默。倒不是说话少了,他本来就是少话的,而是指他的情绪。他略略地减了些兴致,但还不致有所表现。然而,酒场上的节奏却微妙地起了变化,进攻的力度有些松弛。几乎是无人觉察的,可是瞒不过他。他放下酒杯,要求缓期执行,引大家注意新上的鲍鱼,削成薄片排在生菜上,端了上桌。于是,大家暂时熄火,开始对付鲍鱼。这种间息是很好,它将一些尖锐的东西错开了,因此缓和了、削弱了,使局势又能健康地发展。当然,这是指自然的状态。就是说,倘若这一切是在无辜中发生,还可以调整,事态本身都包含着平衡原则。怕就怕有人蓄意,这使得事情离开了自然的轨道。

鲍鱼在筷子头上略一收缩,便迅速挑出汤面,十分鲜嫩。而涮过鲍鱼的汤就像提了神一样,突然地味美起来。人们吆喝着小姐来添汤,唯恐干了锅底。另有一种热烈起来,带有洗涮过去的意思,一切都露出重新开头的迹象。到底姜是老的辣,知道如何变不利为有利。现在,他也振作起来,有些跃然,意欲开始又一轮的进攻和反进攻。人们呢,经了这一轮吃菜喝汤,舌头和口腔又恢复了敏感,剑南春的香味再度呼唤了它们,就好像刚开局的一样。有一股新鲜的兴致起来了。有人起来向他敬酒,却被那学生抢了先,说:我要敬你三杯。并且要替他斟酒。他犹豫了一下,让他斟了。这小子真还行,眼睛管用,手也管用,也已经是一条线下去,再一条线收住,滴酒不洒。旁人就起哄,说他带出个徒弟。他笑说不敢当。这话本来没什么,这时候却带了一点酸意。前一局的形势还在起着作用。那孩子不吭声,一连斟了三杯,自己也干了三杯。他刚要放杯,孩子却要再干三杯,这就有些纠缠,但他还是端了杯。这简直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孩子有些坏规矩的,但这都是酒场的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应付着。他端起了酒杯,那孩子斟过来的却是黄酒,说:我陪你三杯白的,你再陪我三杯黄的。他一惊,杯子一躲,酒洒了手。他脸色陡变,一松手,酒杯落了下来。他说:你干什么,脏了我的手。他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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