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鲍庄 2-第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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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有一条长虫。”小翠怔怔地说。暮色越来越浓,她的眼睛在暮色里闪亮着,像两颗星星。

“走家吧。”文化有点害怕。

“割满了就走。”小翠子垂下眼睛割了一棵富富苗。

文化低下头,割了一棵七七芽:“走家吧!”

“你割不满没事,我割不满可不管。”小翠忽然气了。

“瞧你说的,我娘就这么偏心吗?”文化有点难堪。

“你娘偏心,天底下没有比你娘更偏心的娘了。”

“你咋胡砍哩!”文化也有点气了。

“咋是胡砍?你娘为啥叫你念书,不叫你哥念书?”小翠回过头,一双黑黑的眼睛看定了他。

文化说不出话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哥人老实哩。”

“谁稀罕他老实。”小翠子提起草箕子,跨过两条芋头趟,又蹲下了。

“老实人靠得住。”文化又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小翠不理他,手脚麻利地割着猪菜。她眼尖,哪儿有猪菜都逃不过她的眼。她的手快,眼到了,手也到了。过了一会儿,小翠说话了。

“文化,你往后给我讲讲,你们上的学吧。”

“管。”文化说,又加了一句,“那还不管。”

小翠说:“我不会亏待你,我唱曲儿给你听。”

“唱个‘十二月’。”文化子立马说。他是从那些二流子嘴里听说有个“十二月”,也不知“十二月”究竟是什么,想得心里痒痒的。

小翠子稍停了会,唱了一句:

正月里来本是个新年,

她调门起得很高,声音细细的,尖尖的,颤颤的。文化觉着,小草抖索了一下。四下,毕静。

喜欢笑那哈万象更新。

牵挂个美少年。

知心人难见,

相思对谁言。

……

她哀哀怨怨地唱着,并不懂一字一句里的意思,听大人唱,她也唱,唱熟了,便觉出那一股凄戚很对她心思。

她凄凄戚戚地唱着,文化子凄凄戚戚地听着。

十五

捞渣会给鲍五爷送煎饼了。这倔老头才怪,谁送他饭食,他都不要,似乎一吃人家饭,他便真成绝户了。可是捞渣给送去,他便为难了。看看那张小脸,不收就觉着不过意。

捞渣会得拉呱了,见鲍五爷一个人孤得慌,晓得同他问长问短地解闷。

“吃过了吗?”他问鲍五爷。

“吃过了,你哪?”鲍五爷搭理他。

“吃过了。”

“吃的啥饭食?”鲍五爷问他。

“吃的面条子。”

“不孬。”

“你吃的啥?”他问鲍五爷。

“煎饼、稀饭、臭豆子。”鲍五爷一字一句地回答,毫不含糊。

“蛐蛐儿。”他拿给鲍五爷看。

“是蛐蛐儿。”五爷点头。

“是男的,是女的?”

五爷笑了:“这鬼。蛐蛐儿咋说男女,要说公的,母的。”

“是公的,是母的?”

五爷自己默了一会儿神,感叹道:“要论起来,说男女也没错,也是个性灵。”

“把它放了吧!”捞渣忽然抬头说。

“放就放吧。”五爷说。

一老一小看着那蛐蛐儿一蹦,蹦没影了。

捞渣和鲍仁远家二小子说“斗老将”。鲍五爷帮着捞渣捋杨树叶子,捋了满满一大鞋壳,一小鞋壳。鲍五爷捂一只鞋,捞渣捂一只鞋,一捂捂两天。捂出来的杨树叶梗子,黑得油亮,比麻还韧。鲍仁远家二小子的杨树叶梗子捂得嫩,拉不过捞渣。斗一个,断一个,斗一个,断一个。急眼了,越急越断。捞渣就把自己的换给了二小子。

然后,二小子便翻本了,斗一个,赢一个,斗一个,赢一个。捞渣输惨了,可他不急不躁,依然是喜眉喜眼的。鲍五爷在边上瞅了这半晌,等二小子走了,他问捞渣:

“捞渣哎,你咋把你的‘老将’全换给二小子了?”

“我看他要哭了。”捞渣说。

“你输了不难受吗?”

“难受。”

“那你还换给他?”

“我看他要哭了。”捞渣又说。

鲍五爷不问了,看看捞渣,在他稀稀拉拉的黄头毛上胡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停了一会儿,自语似的说:

“你也该让他,论起来,你是他叔哩。”

十六

大姑老听得见一只货郎鼓响: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十七

鲍仁文每天收工都要往庄东大路上走两步,见有没有送信的来。大前天迎到一回,有两封信,一封是鲍彦海家大小子打金华部队上来的;一封是鲍二爷家的,打关外来的,鲍二爷家里的是那年他闯关东从关外带来的。昨天又迎到一次送信的,却没有信,送信的只是打这里路过,往大刘庄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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