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进一手造起浮桥，看着来往的船只，百味杂陈。
这些船中，军船只占了十停中的三停。
另外七停中，约两成是捕鱼捞虾的，两成是民事来往，四成是商事。
商船一来，地方就繁华了，可也让人多担心事。
从前郭崇韬在的时候，李存进一缩头，只办实事就行了。其它种种，不必他操心。郭崇韬走后，他身为小晋王李存勖五服内的表兄、本地的监事，顿时肩上的担子也重了。
他很怕梁朝会派探子来。
当郭崇韬在的时候，说也怪，哪怕河上还是船只来来往往、朱梁还在南边庞然踞屹，他心里就是不太害怕的，似乎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担。
郭崇韬一走，照讲说带兵的本城还有李嗣肱，晋太祖李克用的养子，也算老将了。旁边一圈还有李嗣源、符家军等各队强兵拱卫。李存勖本人打马至此也不过半日的路程……他就是心底有点发虚。好比有人老寒腿儿到阴雨天就犯酸疼，他现在心里酸软，自知不祥，跟别人不敢说。粉团团儿的林使到了，他不知怎么就抱怨开了。
好好儿本来不该抱怨的。本来是看他造的桥来着。这是他的骄傲，是他的争气的儿女。桥造完了，他还主持造新房子。住人的、住兵的，磨坊、马厩。郭中门给了大致规划，可实际落实所有细节的，是他。
他在介绍着让他如此骄傲的土木建设，也听说了是林常侍推举他建设有本事，他才能落着这么实惠的差使。所以他多多的向林常侍谢恩：“那时请家人带给常侍，只是一点点小小的节礼，唉，常侍也不收……”
林某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李存进自己局促了：“林常侍您只收点吃的，其他都退回来……”
“心意我领了。其他的，我居无定所，有什么好收的？你差办得好，我脸上也有光。”林某道。
李存进听这话说得，他不是都已经实际上做到了太子太傅的地位了吗？人们全都言之凿凿，几乎就差一个实封了！这样还居无定所？
不过上头的事，李存进也不晓得。他虽是李存勖的义弟，地位并不算多高。特别在李克用辞世后，就被排出核心层之外了。现在，连林某这么个小太监，他都要巴结呢！
好在林某最后一句，“你差办得好，我脸上也有光”，不就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吗？
李存进心里松快多了，又觉得必须跟一句马屁上去，又有点不好意思，又想再表表功，又看林某额角沁着细细的汗，想着秋老虎还是凶的，便催下人打扇。
林某道：“我听说高丽有一种扇子，拿竹木做骨，用时展开，跟蒲扇一样大。不用时折起来，就是这样一截，”拿手指比着，“很轻便，塞袖里、衣襟里，都使得。这倒是好用。”
李存进点头：“倒是好用。”却没往心里去。如果是穷苦人，掀起衣襟扇扇、揪下叶子来
扇扇都使得，怎会花钱去买折扇呢？若是富贵人，又怎会在乎带着方不方便呢？
“但高丽人跟我说了做法，我觉得还有些粗糙。”林某叹口气，忽然又好像荡开了话题，“其实任何事情，都跟做文章是一样的。你有了大意，但没有细节的水磨功夫，做出来的东西怎能一样呢。有些读书人，说文章不厌百回改，但讲到建造手工，就好像是雕虫小技，哪里知道任何一件东西，要做得精了，哪里比文章简单？”
李存进被说中心事，激动得嘴唇都哆嗦了：“常侍说得太对了！就说这一个桥头……”
将他种种心酸倾吐，说这群人不合作、那个人不懂行，工期又紧，他又不肯敷衍，做出来人家也只当是个工匠玩艺儿，哪里会欣赏他的苦心！
符花在旁边听着，也渐渐入神，越来越贴得近了。晋地出于实用主义，男女之防本不严。但贴得这样近，李存进也觉得了，看了符花一眼，符花连忙惭愧的躲到边上些。
“……下官也深觉得，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林某就着刚才的话题，再自然不过的接道，“譬如刚才监事说的牵引绳，若给符二姑娘帮忙，怕做出来就能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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