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看，李继笈就心里就舒服多了，想接着刚才的话题谈下去：郭崇韬借着仓颉造字鬼神夜哭的典故，劝李存勖继续防着契丹。说契丹造出自己的大字之后，就更危险了。
杜桐轩来送行时，虽然时间紧张，匆匆地也提到了这件事：北边的边防正在加强。杨光远在幽州本是还可以的，李存勖现在又让李嗣源带着王建及去代州的雁门关顶着。
照杜桐轩的意思，也是想去北方建功立业的。
男儿当征战四方。打朱梁对他来说有点道德上的疑虑和欠疚，不去就不去了，但抵抗契丹，他是真的想出力。他本是老实人，这热望也没有要瞒林某的意思，就都在眼里透出来了。
李继笈当时也看在眼里，如今又旧话重提，问林某：“不让他去北边？”
问的时候，有点紧张。
怕林某不舍杜桐轩去冒险。
他可以不舍林某，但林某除了他之外，却不能有任何其他舍不得的人物！
这样想的时候，李继笈心底有某处，慢慢地硬起来。
像顶破牙床要钻出来的牙齿，那种生机勃勃的坚硬。
他在长个子，白天练武累了，有时睡觉都会疼。有时候做梦，譬如爬山一脚踏空，心里一慌，立刻就醒了。大夫说，都是长个子的关系。骨头在伸展，像顶开土壤蹿节的树苗。这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力量、野心，也在增长。
他不再是那个被驮在肩头、看着大白馒头落在地方，也只能颠簸着远去的孩子。现在他想要什么东西，是可以试试抓在手心里了。
像他的父亲一样、像他的爷爷一样。
从东西、到人、到天下。
林某对他来说，先是像一个东西，与一个玩具、一只猫儿狗儿似的。只是比任何玩具与
猫儿狗儿都好玩。
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区别，就是人之所以为人，与其他东西都不一样的地方。
而第一个令他意识到这点的，不是他妖娆又好用的母亲、不是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父亲。是他的小先生。
也是他的小先生，把“天下”这个概念，慢慢的具像化给他看了。
现在李继笈看父亲，甚至有时候忽然受到惊吓。
以前他会受惊，那纯粹是因为李存勖身上的杀气。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看着父亲，忽然会发现，原来父亲没有他从前以为的那么高大与能干。
“天下”对父亲来说，就像是个皇冠、或者是一个个等着被铁蹄征服的城池，是荣耀、是可劫掠的对象、可养兵的处所。仅此而已。父亲从来没意识到天下有多么复杂，城池与城池有多么不同。南到北有多少不同的人类团体、不同的习惯、不同的诉求。在这基础上，一个最高的统治者，能做多少事。有多少可能性。
父亲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去做。
父亲就好像是个老农，把荒地开好了，等他播种收成的。
这样想的时候，李继笈觉得自己仿佛是把父亲当成了长工、奴隶。这是很不敬的。但奇怪，又有种别样的刺激。
林某委婉地提醒过他。就算没有，李继笈自己也意识到，这心思不好让父亲知道。不然，恐怕父亲要气得杀了他的！
于是，以前他学习每当有点进步，恨不能敲锣打鼓去给父亲知道。现在他有些谋划，不但不会找父亲说，而且跟心腹谈起时，也低声而隐讳。
譬如把杜桐轩派去北方，不但是满足一个老朋友的心愿，更是在北方培植“太子系”的势力。
而且，只要李继笈下了决心开了口，郭崇韬也必须帮忙。因为现在，至少表面上，郭崇韬是跟刘丹楹站在一边的。准东宫想提拔自己看中的将领，郭崇韬如果作梗，就是跟东宫党撕破脸了。
郭崇韬不会这么做。
甚至郭崇韬还主动示意过：各处精兵良将都多多益善，不拘出身，但凡有本事、肯效忠，他一定能给排个好职位！
然而林某仍然捺着杜桐轩，不肯放出去。
是太在乎这个人，舍不得他受伤？
李继笈心里，难免就酸得冒泡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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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桐轩来送行时，虽然时间紧张，匆匆地也提到了这件事：北边的边防正在加强。杨光远在幽州本是还可以的，李存勖现在又让李嗣源带着王建及去代州的雁门关顶着。
照杜桐轩的意思，也是想去北方建功立业的。
男儿当征战四方。打朱梁对他来说有点道德上的疑虑和欠疚，不去就不去了，但抵抗契丹，他是真的想出力。他本是老实人，这热望也没有要瞒林某的意思，就都在眼里透出来了。
李继笈当时也看在眼里，如今又旧话重提，问林某：“不让他去北边？”
问的时候，有点紧张。
怕林某不舍杜桐轩去冒险。
他可以不舍林某，但林某除了他之外，却不能有任何其他舍不得的人物！
这样想的时候，李继笈心底有某处，慢慢地硬起来。
像顶破牙床要钻出来的牙齿，那种生机勃勃的坚硬。
他在长个子，白天练武累了，有时睡觉都会疼。有时候做梦，譬如爬山一脚踏空，心里一慌，立刻就醒了。大夫说，都是长个子的关系。骨头在伸展，像顶开土壤蹿节的树苗。这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力量、野心，也在增长。
他不再是那个被驮在肩头、看着大白馒头落在地方，也只能颠簸着远去的孩子。现在他想要什么东西，是可以试试抓在手心里了。
像他的父亲一样、像他的爷爷一样。
从东西、到人、到天下。
林某对他来说，先是像一个东西，与一个玩具、一只猫儿狗儿似的。只是比任何玩具与
猫儿狗儿都好玩。
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区别，就是人之所以为人，与其他东西都不一样的地方。
而第一个令他意识到这点的，不是他妖娆又好用的母亲、不是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父亲。是他的小先生。
也是他的小先生，把“天下”这个概念，慢慢的具像化给他看了。
现在李继笈看父亲，甚至有时候忽然受到惊吓。
以前他会受惊，那纯粹是因为李存勖身上的杀气。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看着父亲，忽然会发现，原来父亲没有他从前以为的那么高大与能干。
“天下”对父亲来说，就像是个皇冠、或者是一个个等着被铁蹄征服的城池，是荣耀、是可劫掠的对象、可养兵的处所。仅此而已。父亲从来没意识到天下有多么复杂，城池与城池有多么不同。南到北有多少不同的人类团体、不同的习惯、不同的诉求。在这基础上，一个最高的统治者，能做多少事。有多少可能性。
父亲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去做。
父亲就好像是个老农，把荒地开好了，等他播种收成的。
这样想的时候，李继笈觉得自己仿佛是把父亲当成了长工、奴隶。这是很不敬的。但奇怪，又有种别样的刺激。
林某委婉地提醒过他。就算没有，李继笈自己也意识到，这心思不好让父亲知道。不然，恐怕父亲要气得杀了他的！
于是，以前他学习每当有点进步，恨不能敲锣打鼓去给父亲知道。现在他有些谋划，不但不会找父亲说，而且跟心腹谈起时，也低声而隐讳。
譬如把杜桐轩派去北方，不但是满足一个老朋友的心愿，更是在北方培植“太子系”的势力。
而且，只要李继笈下了决心开了口，郭崇韬也必须帮忙。因为现在，至少表面上，郭崇韬是跟刘丹楹站在一边的。准东宫想提拔自己看中的将领，郭崇韬如果作梗，就是跟东宫党撕破脸了。
郭崇韬不会这么做。
甚至郭崇韬还主动示意过：各处精兵良将都多多益善，不拘出身，但凡有本事、肯效忠，他一定能给排个好职位！
然而林某仍然捺着杜桐轩，不肯放出去。
是太在乎这个人，舍不得他受伤？
李继笈心里，难免就酸得冒泡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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