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已经死了。他不能再打乱林某的生活。相反，林某就算为他还忍不住伤心，同时已经在计划着怎么利用这不小心流露的真情，把情绪上的裂缝化为陷阱，吸引徐知诰来投问。
说起来是真够理智冷酷的。
然而徐知诰并没有问。
他像没有看到林某眼里的伤痕一般，捧着荷叶包让林某取完了饼子，目光不闪不避对着林某，没有笑，没笑都是温柔宽和的，就回过身，在前领路，微侧那么一点点，像是文章中起承转合的照应，这样照应着林某。
就进了旁边的粥铺。
粥铺老板一家人同时也自己兼伙计，一见徐知诰领客进来，也是先一愣，然后笑得跟朵花一样，但又不至于过份惶恐，一定要说的话倒还搀着几分崇敬，像供活祖宗牌位一样把他们俩供到最清净座位，拿抹布又擦了一次桌子，还拿袖子去擦。
徐知诰笑道：“都是自己人，很不必如此。”
粥铺老板应着是，下去，不移时端了热腾腾的粥上来，又切下几碟子卤肉、咸菜、豆腐干之类的家常小菜。卤肉很正、咸菜很鲜、豆腐干很香。
胡麻饼也仍热烘烘的够劲。配在一起，刚刚好。
粥用罢了，店家又供应茶水供客人清口。是新兴的泡茶法。这一次加了茉莉花。
“茉莉花香石板街。”徐知诰闲闲对林某道，“也是本地特色了。这花新出的，甜香满蕴，正当令。”
外头软软阳光溅在滑滑青石板上，没有下雨，都蕴着水气，不是诗都成了诗。
林某忽觉徐知诰之文雅风流，比蜀国王衍、乃至杜光庭都更上一楼。
以花为喻，王衍是金箔牡丹，杜光庭是重墨梅枝，而徐知诰，是阳光正好，茉莉花开。
再加上他如此自然展览出来的为他所得的民心。
怎会是碌碌无为之辈？
然而林某有限的记忆中，怎的想不起他的名字？
也许光脑完全恢复后，在史料中打入他的名字去搜，他还是能占一行的？在某年某月，壮志未酬，急病忽逝、或刀枪无眼、或小人所害，地里的百合花，不种也不收，披着比所罗门还美的穿戴，一夜风吹雨打去，再也与人无碍。
林某的目光里，添了些怆。
徐知诰说我也下注了，吴国大胜。
林某点头。
他下注不是为了赢，或者说，不是为了在这个赌局中赢。
他的局面更大。
他要向民众展示自己对吴国的信心，他要向徐温展示他资质平庸。
这个人，好像一直在展览，假面与人生揉在一起，戏如人生，如刘备，真心假意已经无法分开。
但比起黄巢与曹操来，世人还是喜欢刘皇叔。真假有什么区别？至少他肯为你作假，久了，也就成了真的。
“小臣只做小赌，自不如公子。”林某以漱口水代茶敬徐知诰。
徐知诰目光如水面上的阳光流转：“林使可有字？”
林某摇头：“连大名也是家主新赐，无有字号。”
徐知诰应声道：“是了。在下先还以为林使字‘藏拙’。”
如此风趣。林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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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露出细润的白牙，似阳光下的茉莉花苞。
徐知诰低下眼睛。
听那清得像甜水凝成了冰的嗓音，一字字敲入耳来道：“藏久了，怕生锈，遇得了人，总要抽出真面目来相对的。”
徐知诰饮尽，露出杯底来给林某看道：“如果可以的话，不怕林使笑话，在下近日计划与同僚钟泰章将军之女订亲，愿有这荣幸，请林使观礼。”
林某想了想，会意：“在下很快将回去述职，任务是取得贵境盐米水产的自由通商权，愿有这荣幸，与徐公子话别。”
徐知诰将杯子轻轻叩下：“诺。”
林某手按桌角，低头作礼：“托公子的福了。”
之后林某就去访问徐温排行第二的亲生儿子：徐知询。
在徐知训死后，他是最有希望、也最有野心给徐温接班的。
林某有事咨询他。
据林某说，此次前来，还有个秘密使命：李存勖拜托他，给小王女求个贵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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