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乡间的事-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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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中,有一半人吃苦耐劳,没活找活,干得累死还是一贫如洗;另一半人看明白了,心想既然结果都是一贫如洗还不如不干,何苦从辛苦里绕个弯。

    这些人由于长久闲散,倒也见多识广,一有风吹草动必先冲上前去,观望、起哄,直至参与。阿Q就是这样跻身革命却未被准许的。我们乡间土改时期,这些人也站在前面,上上下下都来得,等到浪潮过去,他们又闲下来了,把从地主家分得的“胜利果实”,也一一变卖果腹,生活又很快难以为继。

    我发现祖母与这些“懒汉”很谈得来。对于村子里那些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她会背后夸奖;而对于“懒汉”,却会当面说笑。相比之下,她尊重庄稼人,却喜欢“懒汉”。这里边的原因,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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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村有一个姓周的“懒汉”比较有名,他还是祖母的表侄儿,绰号“滥料”。

    土改时要把地主家的充公财物分给贫苦农民,财物已经登记造册,贫苦农民可以按照各家标准选择申请。他事先来问祖母该申请什么,祖母劝他选一些最实用的寒衣和农具。谁知他偏偏选了一把最不实用的红木象牙太师椅,搬进他家的茅棚泥地间,不知如何伺候。后来实在是又冷又饿伺候不下去了,便把它扛到周围的集市去卖,还开出了一个天价,观海卫、逍林、鸣鹤场都去了。这椅子死重,亏他一天天风雨无阻地扛在肩上汗流浃背,游走四方。

    但是,那年月大家都在打造一种简朴的新生活,谁会买这种椅子?

    有一次我爸爸从上海回乡探亲,在外公家问起那年与妈妈结婚时拜高堂,受拜的外公坐的那张大椅子何在,外公万分谦恭地说:“周同志保管着。”

    爸爸觉得奇怪,便问“周同志”是谁,外公说出来的名字爸爸又没有听说过,只得回家问祖母。祖母听了大笑:“什么周同志,滥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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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外公上街时已经多次见滥料把那张椅子扛来扛去,只是没有做声。这次祖母觉得外公把滥料恭称为“周同志”非常可笑,当作笑话到处说,结果反倒让滥料本人知道红木象牙太师椅是谁家的了,不免大吃一惊。他知道是亲戚关系,连忙扛着椅子到祖母面前道歉。

    祖母说:“这椅子你是分来的,又不是偷来抢来的,道什么歉?只是你不听我话,没要两件棉衣,椅子又不能穿。”

    滥料回答道:“也能穿,天天背来背去,一身暖和。”

    祖母笑了,说:“还是我买下送回去,做个人情吧。你可不能乱喊价。”

    滥料夸张地后退两步大叫:“我不可能要这钱,对亲戚不仁不义,今后还怎么号召群众?”他还带着土改时的一些词汇。

    祖母趁机舀给他一袋粮食,又数给他一点零用钱,说与椅子无关,是表婶救济表侄儿。

    滥料忙摆手:别说救济,是借贷。

    祖母说:“你还讲究这个,要说借贷就要还,不能名不副实。”

    滥料说:“那就说帮衬吧。”

    祖母笑了,说:“连你也会咬文嚼字!”

    说完,祖母又请他帮忙,把椅子搬回外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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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滥料办这等事总是太张扬,摇来晃去怕人家不知是怎么回事,一路说。还没走过河西桥,已经有小孩飞快地去报吿外公了。

    外公闻讯后堵住门,等滥料到了就说:如果再坐这椅子,这几年就算白“改造”了。

    滥料没法,只得再扛回余家,报告祖母。

    祖母听了有点生气,说外公“怎么进步得有点矫情了”。

    妈妈在一旁说:“他倒不是矫情,是怕坐上这椅子想起以前虚有其表的日子。”

    祖母一想,这事本该多问问我妈妈,现在卡住了,还是让妈妈处置为妥因为只有她能体谅两头。

    祖母把这个意思告诉了妈妈。

    妈妈想了想,说:“村里演戏正缺一把太师椅,做道具。”

    从此,每当戏演到一半,总会有人到台口眯缝着眼睛大叫滥料,要他赶快上台来扛椅子、换布景。那椅子实在太重,赖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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