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她的那个中午,我的心冷得直哆嗦。
我呼吸沉重,两腿发软,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顶楼的铁门推开。瞬间,阳光像一个灼热的巨浪砸在我身上,我踉跄了一步,用手挡在眼前,才能勉强看清铁门外曝光过度的一切。
然后我就记得我蜷缩在一堵老旧的女儿墙上,火柴盒大小的汽车在皮鞋下来来往往,皮鞋灰头土脸,识趣地保持着沉默,陪我一起聆听那犹如末日挽歌的城市喧嚣。
这双皮鞋让我嫉妒!它们和世界上所有的皮鞋,还有脚下的豪车破车们一样,在这场巨大的股市雪崩中如此安静从容。而我这所谓皮鞋的主人,却顶着深圳毒辣的烈日,为失去大概一万双皮鞋而心痛、悔恨、不知所措。
怎么,怎么这事就发生在了我身上了呢?我再看一次手机,手机短信的结束语依然是“……触发强制平仓。” 耳边仍然回想着电话那头礼貌、包含歉意的声音:“真是非常对不起,按公司规定,你的资金已经严重低于警戒线了,我们也没办法……”
钱没了,房子也要没了,一切都完蛋了!
恐惧和酸楚,更多的事绝望,同时涌上心头。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现在的我,不是早就应该卖了股票,还了融资,还了贷款,也许还把这讨厌的工作给辞了。现在的我,应该在蛇口的海滨挑着房子,而不是站在这里,站在罗湖区一幢老旧写字楼顶的女儿墙上,悔恨、痛苦,愤懑……
不是有非常明确的计划了吗--到了目标,坚决离场!
股海浮沉了十几年,第一次赚那么多,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那么多。
过程也堪称完美——是的,如果不算刚过去五天的话。
在这波堪称伟大的牛市中,我几乎从未离场,买入,上涨,融资再买,再涨,再融资,再涨……然后居然就——
连续几天的暴跌后,我所有的本金,包括房子抵押的本金,所有的希望与支撑,全都迅速化为乌有。
从来没想过,毁灭我的竟然是牛市!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不在中途卖掉一部分?
为什么不稍微提前卖掉一点?
就算昨天上午卖掉,还能拿回一部分本金啊,可我为什么就能那样一动不动等死呢?
本来,本来不应该是那样的啊!
那可是巨大的数字啊,得做牛做马多少年啊!父母一直工作到退休,都攒不到那么多钱,可我没几天就……居然就……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又开始强烈地自责,感觉胸口积聚的闷气不断膨胀,顶死在胸口,怎么也出不来,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杠杆啊杠杆,既在杠杆中爆发,也在杠杆中毁灭!
我的人生剧情就这样演绎,就这样大结局,就这样以爆仓盖棺?
爆仓!这个爆字,多么的残酷激烈,绝望而精准,而生动啊!
新闻会怎么报道这种傻逼的死亡方式——如果我就这么跳下去了?
网上的芸芸众生会怎样议论我?
无非是些鄙夷和讥笑,甚至连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还嫌题材老旧,也可能还会有一两个公众号对此青睐有加,用夸张的佐料爆炒一通,警醒股民,咒骂机制,当然了,目标是十万加的速食爆款。
仅此而已。
难道这就是我生命的价值?
我的命不至于如此廉价,如此为别人贱卖吧?
没错,那失去的不仅仅是几百万,不仅仅是抵押出去的房,它还是很多、很多东西,但它绝不是生命的全部。
望着遥远的地面,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瞬间那种百倍于欢乐谷玩太空梭的本能害怕传遍全身,如闪电般击中心脏,被闪电击中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不用手死死捂住就会炸穿胸腔,而全身则瑟瑟发抖—我必须站起来!
但是两腿完全麻木了,几乎动弹不了,大概唯一能做的就是摔下去——要么摔出墙外,在空中尽情舒展,姿势优美,然后一触地面粉身碎骨灰飞烟灭——那血肉模糊的景象我实在不敢想象——大概这可称为死得难看的典型——要么笨拙地摔到墙内,鼻青脸肿,厚着脸皮难看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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